原序
嘉定黃陶菴先生諱淳耀字蘊生舉崇禎
癸未進士卓然為命世真儒坑節致命乙
酉之難聞者皆歛色正容以為今之顏清
臣文履善歿後十餘年而其徒侯子□泓
作為行狀文直事核無愧良史陸子元輔
張子懿實侯子□汸張子珵輩相與排纘
遺文錄為全集諸子以陶菴於余有知己
之言屬為其序余頃者屏居江村追念平
生師友輯高陽孫文正公吉水□□文公
之文手自撰次以示來者又得陶菴之集
而卒業焉乃喟然而歎曰孟子有言誦其
詩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余於此三君子
者既得而師之友之矣請因其文以知其
為人高陽之為人奇偉沉塞如高山□林
龍虎蟠伏噓雲吸風變化莫測是故盤紆
隱□彌望儻莽重巖增起波瀾灝□使人
可仰而不跂者高陽之文也吉水之為人
莊嚴易直如苞鳳角麐不驇不搏音中鐘
律行應規矩是故正色讜言指事陳理如
藥應病如坊止水使人可用而不可狎者
吉水之文也陶菴之為人清真高簡如圭
瓚黃流不雜瓦缶冰壺玉衡宜懸清秋是
故懔懍懷霜眇眇臨雲懸匏眾清朱絃三
歎使人可愛而不可求者陶菴之文也有
志於尚友者讀三君子之文而知其鬚眉
如在謦欬不遠弔碧血於同時激丹心于
終古其亦可以無憾矣乎鳴呼贒人君子
其身既與社稷終始而其文章則有鬼神
護訶側出於刦灰煨燼之餘然吾循覽其
文志意發越元氣鬱盤求其彫傷殄瘁之
象而不可得也既而歌陶菴之詩出風入
雅含宮阻商友鶴鳴沔水殷勤諷諫之志
而無大東正月哀思噍殺之詞亂世之音
無之而况于亡國乎古之善琴者秋而叩
角則溫風徐廻草木發榮冬而叩徵則陽
光熾烈堅冰立散當斯時也而賢人君子
之文無恙比律協呂激夾鐘而發甤賔造
化其能舍諸吾竊疑卜子夏之論詩與孟
子之論世殆至於今而有驗有不驗也余
老學耄忘撫卷而茫然自失陶菴之徒郵
傳其師之緒言于天人之際審矣故推言
之已發其端如以文而已矣陶菴固不待
文而顯而其文亦不待序而傳序雖不作
可也庚子冬十月虞山錢謙益譔
(茲集鋟工始干己丑後安亭張珵以私淑之故取先生詩同其先世公路集別為小板較讐頗精乞序于
牧翁牧翁逐舉此序以應先已世今此集中有數詩為先生子□所闕者不敢復補可以叅攷行狀亦
載安亭本中俟與墓表及鄉賢錄私諡議彚刻附後)
(丙辰二方瓢張懿實識)
陶菴詩集目錄
嘉定黃淳耀蘊生父著
卷之一(擬古樂府)
狡兔窟 易水行
曹相國 潁陰侯
刎頸交 平城苦
長沙歎 首鼠行
舞陽君 哀趙郡
秦王府 袁氏歎
許氏客 羊氏女
渡瀘篇 別主歎
海東操 惠風歎
悲臺城 王公怨
胭脂井 石頭城
污貂行 禹川人
會稽隱 余氏婦
念家山 蚵蚾磯
卷之二(五言股和陶)
飲酒二十首 形贈影
影答形 神釋
江陵塗中口號 與殷晉安別
王撫軍座送客 答龐叅軍
乞食 連雨獨飲
詠三良 詠二疏
詠荊軻 與從弟敬遠
答龐叅軍 山海經十三首
遊斜川 懷古田舍二首
止酒 停雲
示周椽祖謝 始作叅軍經曲阿
九日間居 己酉九月九日
贈羊長史 還舊居
歲暮和張常侍 經錢溪
詠貧士七首 雜詩十一首
歸田園居六首 擬古九首
時運 勸農
移居二首 和劉柴桑
西田穫早稻 下潠田舍穫
和戴主簿 酬劉柴桑
和胡西曹示顧賊曹
卷之三(五言古)
詠史二十四首 和東坡岐亭詩五首
過子灦次前韻 寄張元里叠前韻
和坡公歲暮三詩 書懷寄張奉嘗
陳烈婦詩九首 入西山看梅六首
望廬嶽 泊舟行江北村落
送友人會試三首 再和坡公歲暮三詩
釋褐後以詩代書寄弟偉恭
卷之四(七言古)
閻立本鎖諫圖歌 稽康彈琴圖歌
少年走馬行 西山醉歌別子宣兄弟
小孤山 送侯氏五子赴省豫章
野人五首 三絃曲
江南春 喜云渡上人別訪
北客行(闕) 何孝童詩
贈萬寰中尊師 寄侯廣成學憲
虞山喫虎肉作 同人賀余舉子戲成
侯雍瞻要觀團練土著因集仍貽堂即事
白鸚鵡歌 豪鷹歌
虎圈歌 賣棗兒
燕姬歎 廟燈二市歌
續麗人行題畵 陶公歸來圖詩
卷之五(五言律)
京口舟中 螢
朱魚 登石湖諸山
半塘寺 四檜
松陵晚泊 夜泛鴛湖
水勢 泛舟西湖
韜光寺 石屋
謁于忠肅公祠堂 渡錢塘江
富陽城晚眺 桐君山
登釣臺 七里瀨
蘭溪道中 龍游驛前大樹
衢州 山村
停舟 草萍驛有感
玉山道中 過廣信聞鉛山寇警
月夜泛舟章江 過彭蠡湖七首
端午 泊舟二首
反憶 舟曉
舟晚 舟夜
烏江望霸王廟 建業至京口即事成詩六首
梁溪道中喜雨 送張介茲會試二首
元日詠缾梅二首 送子位再遊江右二首
壽王烟客二首 寒月和韻
答鄭超宗二首 和超宗憶櫞樹二首
題李太白像 白日
過石門作 雪中過丹陽懷葛蒼公
銀山寺 答鄭超宗嚴式如二首
痛哭三首(闕) 送李廣文改任靈壁
送徐君遊燕
卷之六(七言律)
早春柬友人 歲暮閒居十首
贈徐將軍 人日集沈彥深齋
酬別張子石 遊石鐘山二首
采石磯 遊甘露寺
反張貞白四留詩 送子石再遊江右二首
飲爾宗齋留宿 錢牧齋同泛尚湖
九日禪院二首 送嚴式如遊武昌
寄侯雲俱二首(二首) 新春喜葉石農至二首
春風 春雨
讀心史 送張子石遊燕二首
過露筋祠 送龔智淵南歸二首
喫黃芽菜作 杜生村阻雪和蘇八首
孟衍見和叠韻 雪晴早發叠三首
臨朐道中微雪 遣興
道傍見出獵者 觀逐兔作
宿遷入舟作 瓜州阻風雪韻
哭程孟陽先生(二首) 過魯遊沂上
寄懷鄭同年 偶棲卓錫菴次韻
長至日 甲申除夕次韻二首
乙酉元旦次韻 六日對雨
和翼王元旦叠韻 喜陳嘉至三首
送陳元晉分教歙縣
卷之七(五言排律)
南都感懷寄呈侯豫瞻銓部
孫母沈宜人壽韻 壬午元日對雪
賦得石壓笋斜出
孫孝若招同觀梅臥雪亭次瞿稼軒韻
感事書懷寄錢宗伯
卷之八(五言絕句 七言絕句)
月下口占二首 過彭澤
座上咏弓 坐友人園中偶題二首
田家三首 竹枝歌三首
閨思 馬當感王勃事
夏日戲畵三首 哭閔裴邨四首
哭侯文中十首 西山看梅和杜韻七首
呂公堂 高郵
庭中有胡桃三首 題畵
乙酉仲次韻十首
陶菴詩集目錄(終)
原序
黃陶菴先生死□之五年其門人陸翼王
收其遺文得所論著百餘篇屬予爲之序
嗚呼陶菴之文止於此而已乎當其城陷
引决投筆絶命搤吭而死翼王訪求搜購
於流離煨燼之中遺編斷爛什不一存此
可爲流涕歎息者也陶菴深沉好書於學
無所不闚居常獨坐一室不交當世遷固
以下諸史朱黃鈎貫畧皆上口其於攷據
得失訓詁異同在諸儒不能通其條要陶
菴頓五指而數之首尾通渉銖兩歴然雖
起古人靣與之讎問莫能難也其爲人清
剛簡貴言規行矩蚤有得于濂雒之傳嘗
謂人曰吾比來爲文初無所長然皆折衷
大道稱心而立言質之于古騐之于今其
不合于理者亦已少矣此其一生讀書之
大畧也當
先皇帝初年海內方鄉古學一二通人儒
者將以表章六經修明先王之道爲務廼
曲學詭行則又起而乗之依光揚聲互相
題拂剽取一切堅僻之辭以欺當時而誤
流俗論者不察乃比其始事者同類而訾
之噫此亦不思之甚矣世之降也先王之
教化既熄法度既亡人奮其私智家尚其
私學紕謬雜糅蟠戾於天下雖有高世之
君子欲整齊而分別之其道無繇惟夫忠
孝大節皆出於醇正博洽之儒其似是而
非者不一見焉然後天下後世瞭然知異
學之當誅而大雅之可尚以觀我陶菴非
其人耶陶菴爲諸生二十年與其弟偉恭
其徒侯幾道雲俱其友夏啟霖軰晝夜講
性命之學晩而後遇不肯就官城破之日
師友兄弟同日併命今其書雖不全使讀
之者愾然想見其爲人益足以徴於今而
信於後無疑矣翼王以五年之力掇輯散
亡其功於斯道不細固不專爲陶菴已也
吾故表而出之俾後之人知所習焉己丑
秋九月太倉社弟吳偉業題於梅村舊學
庵
空白頁一
新序
陶菴先生之文一序於婁東再序於虞山
自虞山之序出寘其人於高陽吉水之間
若三精之麗天殆猶季子陳樂所謂觀止
矣蔑以加矣然陶菴所以爲文者即於人
而得之虞山猶有引而未發者乎世之論
文者皆知剽販塗澤之爲病不知子雲之
法言猶剽販也元和之雅頌猶塗澤也爲
其離文與人而二之也昔宋景濂譏退之
經訓菑畬之說以爲學經而止爲文章之
本陋之乎學經矣誠哉是言千古文人能
免斯陋者有幾若陶菴斯可謂能學經也
矣陶菴生於有明之季其時慕功名者溺
於富貴工藝文者汨於詞章不復明聖賢
之學昧於利義之辨陶菴矻立於狂瀾之
表即所爲帖括皆粹然儒者之言况所謂
詩古文乎此合文與人而一之者也故其
原本經術穿貫史學可與景濂相匹而天
資清灑脫略塵穢曠然寵辱之外又有陳
公甫之風是以論其學問詩文在濳溪白
沙之間若夫涵養完粹即當致命遂志之
時不異春風沂水之境此其內外澄澈惟
侯子研德作狀能言其人與文之所以然
葢研德爲陶菴入室弟子其學問指授得
之有自故能表裏綜括虞山稱其文直事
核無愧良史殆有以也惜研德遽逝安得
有吳立夫其人者序滄海遺錄使研德之
文同龔聖予之傳文陸二公並垂不朽乎
窮老如予方退耕荒浦雖陶菴有子能讀
父書然貧不自振羈余甥館採桘養母瘠
子羸妻煢焉一室又遑問前人所著之書
乎今陶菴遺文捃摭編輯者始於陸子翼
王而研德實贊之顧初刻未竟又二十年
而張子德符復貿產以竣之若其始終維
護卒使成于及門之手則侯子記原之心
有獨苦者惟余知之於戲青簡雖新化血
巳碧記原猶謂景濂爲吳立夫門人以淵
穎謚其師今陶菴之學實同景濂而夫子
之門曾不得以景濂之事其師者事夫子
乎考諸謚法清白守節曰貞道德博聞曰
文夫子實無忝焉遂與張陸諸子告謚貞
文余不禁憮然太息慨自東京故家文獻
彫零三十餘年琬琰奚寄今陶菴既得裒
刻其文復有狀以詳其行謚以節其惠師
生存沒於焉無負眎世之依附門牆生榮
則親歿則巳焉者又何如也書成謹識數
言附錢吳兩公之後時康熙丙辰春二月
晦日同邑年弟蘇淵拜撰
跋
門人侯□汸曰張子德符刻先生集竟遣子用良
挐舟迎予予擕猶子榮過方瓢悉出翼王所輯原
本合新舊版二子對讀疑義相析其聲琅琅二老
人倚聽之宛然先生脫草吟諷時也凡四日夜既
終卷予喟而告二子曰若知是刻之非先生意乎
先生平生不立專稿所爲詩文多散見於每歲日
記中乙酉夏四月先生遜跡北郭之卓錫菴手選
古文一卷詩一卷大抵起丙子訖乙酉十年所得
其刪去者葢什之八矣予徃觀之先生因言吾所
存未謂必可存也然以見吾志所立從此而進可
矣古文代近自以荊川震川一派爲學唐宋大家
之津筏以唐宋大家爲學秦漢之津筏而必經經
緯史爲之淵源詩直以陶杜爲津筏風雅爲淵源
然不明心見性立其根極即無所爲詩文也吾識
趣久定閱歷未廣向來涉筆猶是經生本色未遇
大題目亦未有大文章惟史論差近古詩則詠史
樂府及和陶諸什吾稍寓意耳復舉示用意用筆
之所以然予請持歸錄副先生繙視良久哂曰姑
待之不三月而先生殉節此本遂不可問今其詩
彷彿十符八九矣文則十僅四五祗以翼王勤苦
收錄片紙隻字不敢闕遺授梓巳半今日補綴廑
而成卷嗟嗟翼王之皇皇衰輯所願豈止此哉先
生之不與錄副亦豈願吾徒之遽以是傳哉知此
意以讀是編庻乎其可矣
門人張懿實曰先生乙巳生懿實少先生八歲先
生十七八時先大父邀先生命子灦叔以下六七
輩事之師友之間懿實既就傅先生輒教以學文
之法至辛未先君迎之南城別墅予始得專受業
者二年癸酉先生舘侯氏予負笈從焉又七年侯
文節公送之虞山錢宗伯所壬午還邑立直言社
予與侯氏兄弟復從遊如初於是翼王諸子並列
門下謭劣如予瞠乎其後矣時先生連掇巍科益
泊然功名之際當其里居社事彌勵不二年而先
生殉節直言諸子同歸者半予不忍沒先生之志
彷直言爲啟社羣賢復聚研德侯子實爲領袖未
幾吳門慎交之會諸子相率應之予漸嬾酬酢退
耕虯江之野是時翼王徧搜先生遺稿次第剞劂
予與同志力贊之而未成也其後或以先生殉節
之故并諱其文或以先生文章因節義而增重亟
謀卒業皆侯子記原持之至今乙卯季秋記原語
予兄之欲繼直言者爲傳先生不以其文也陸子
求傳其文而吾弗之急者將有待也今翼王遊京
師五年不返而吾年六十有二兄又長二焉直言
之不可復續也吾亦何待哉盍姑就翼王所輯以
卒其業□見吾三人所以事先生者各有其心白
首如一勿留闕陷俟之不可知之人其亦先生所
許乎予感其言蠲產鳩工三月竣事酹酒以告先
生曰懿實不材今日報先生者如斯巳乎非輔也
五年薈萃之勤汸也九年維護之力不至此自今
以徃流傳是書使讀者因以志先生之志學先生
之學先生其如生矣乎懿實雖老奚敢辭責矣
後學侯榮曰先子十四歲從先生學十年而聞道
先生嘗謂入室弟子莫之先也故默菴夫子暨秬
園世父以非先子不克傳先生屬作行狀虞山公
所謂文直事核無愧良史者也安亭張氏遽刻詩
集中先子請歸而藏之茲較閱之役世父感先子
之不及見也命榮撮其闡微之論曰夫士之所以
自立者四曰文章曰功名曰節義曰道德所以用
之者三曰才曰學曰識所以辨之者二曰眞曰偽
先生嘗稱曰學者以識爲主故斷然知文章功名
節義其眞必出於道德自少至壯志之純而守之
確雖風靡波蕩之餘而元氣渾噩猶立虞夏而指
羲皇也癸未中第後研究益切遂豁然悟心性之
眞體繇是略門庭探堂奧捐枝葉務本根盡撤諸
家之藩而浩乎獨得焉動靜一如也窮達不變也
夷險無眩死生不二也又曰先生知道德之指歸
如百川之趨巨壑眾星之環辰極無心於文章而
大音鏗鏘無心於功名而臨難激發無心於節義
而從容成仁四者之樹立並出於眞何也其識定
也天下之知先生於文章節義功名者易而知先
生之道德難知先生之學與才易而知先生之識
難知先生之爲宿儒名德易知先生之爲一代完
人難也
自先君遭乙酉之變□方四齡家室飄搖藉外
翁眉聲先生一椽棲止母子煢煢蕭然四壁稍
長知求父書而散亡巳盡嗚呼痛矣所賴翼王
研德同力搜輯得文八十有二篇詩三百八十
篇史記評一卷吾師錄一卷於是同邑諸世執
暨及門數君子相與謀付剞劂翼王遂悉爲編
次以出不謂人事牴牾未能卒業垂二十年今
得記原趣德符一舉而成之顧念四子篤古誼
于師門續微言於既晦(□)也痛九泉之血碧感
手澤而如新不忍以不識也含毫欲下心絕淚
綆又不能以盡識也謹載名末簡永世勿諼云
爾
丙辰三月朔日男□百拜謹識
陶菴文集目錄
嘉定黃淳耀蘊生父著
卷之一(啓 書)
上座師王登水先生書 又書
寄弟偉恭書 答歸元恭書
答柴集勳書 答張子灦書
答侯雲俱智含書 答侯記原書
答金孝章書 與去非禪師書
卷之二(序)
馬巽甫遊記序 趙少府還松詩序
張大叅玄津序 張子灦感應篇序
葉石農偶住草序 吳奕季淫鑒錄序
張子翼救荒錄序 侯記原慧香社冊序
陸翼王思誠錄序 吳義齋經畬堂詩序
潘鱗長康濟譜序 王子堅詩序
閔裴村詩序 吳定遠小山集序
王周臣偶刻題辭 郁遠士詩文序
嚴永思先生壽序 歸母陳夫人壽序
陳母張孺人壽序 蘇母金孺人壽序
唐翁壽序 陸履長鄉兵議序
易文自序 陳義扶時義序二篇
金懷節時義序 陸道協百義序
吳見末行卷序 徐定侯行卷序
董聖褒房稿序 州邑文紀序
兩徐子合稿序 上谷新撰評詞
暹社題辭
卷之三(論)
科舉論三篇 范增論
衛青論二篇 諸葛亮論
馬謖論 夏侯玄論
祖逖論 李密論
卷之四(史記評論)
五帝本紀二則 夏本紀一則
殷本紀一則 秦本紀四則
秦始皇本紀一則 項羽本紀六則
高帝本紀四則 呂后本紀二則
文帝本紀二則 禮書一則
律書一則 封禪書三則
平準書三則 吳太伯世家三則
齊太公世家五則 魯周公世家三則
衛康侯世家一則 宋微子世家三則
晉世家三則 楚世家三則
趙世家四則 魏世家一則
韓世家一則 田敬仲世家一則
孔子世家一則 陳涉世家一則
外戚世家一則 荊燕世家一則
蕭相國世家三則 留侯世家五則
綘侯世家一則 管晏列傳一則
老莊列傳二則 伍子胥列傳一則
商君列傳一則 白起列傳一則
孟荀列傳一則 四公子列傳四則
范蔡列傳一則 樂毅列傳一則
廉藺列傳一則 田單列傳二則
魯鄒列傳二則 屈原列傳一則
李斯列傳二則 張耳陳餘列傳一則
黥布列傳二則 淮陰侯列傳四則
張丞相列傳一則 酈生陸賈列傳一則
劉敬列傳一則 袁盎晁錯列傳一則
張馮列傳一則 萬石君列傳一則
田叔列傳一則 李將軍列傳一則
平津侯列傳一則 汲鄭列傳一則
酷吏列傳二則 大宛列傳一則
太史公自序一則
卷之五(傳)
少司寇歸公傳 錢叅戎傳
朱君平家傳 黃烈婦傳
先大父事略 僮乙小傳
卷之六(祭文)
祭龔默思文 祭汪無際文
祭張子宣文 祭周巢軒先生文
祭朱敬翁文 金母徐碩人哀辭
卷之七(雜著)
紀信不侯辨 大禮私議
擬管幼安責蕐歆書
擬漢昭烈皇帝伐孫權告廟文
哀岳侯辭 紀信贊
國初群雄贊 高叔英像贊
哀烈士辭 跋李貞孝傳後
左翁號說 李龍眠畵羅漢記
題揚青之畵册 頑山賦
張大叅鄉賢狀 金都事鄉賢狀
附錄
吾師錄
墓表行狀鄉賢錄私謚議及自監知過由己
直言日曆等語錄嗣刻
門人陸元輔
張懿實
侯□汸
男 □仝較
陶菴文集目錄(終)
陶菴詩集卷之一
嘉定黃淳耀蘊生父著
擬古樂府
狡兔窟
責馮驩也驩爲孟嘗君營三窟以自固于
齊其後孟嘗君相魏遂與燕共伐破齊
長鋏歸來債畢收一窟巳鑿二窟留長鋏歸來重
結靷齊王不寐君高枕嗟汝窟成傷汝國他年兔
葬元無窟君不見趙城有客賣漿徒慷慨勸君歸
舊都古來狐死猶丘首兔窟狺狺皆國狗
易水行
誚荊軻也軻欲生刦秦王得約契以報太
子謬矣
函谷關開五國走督亢圖中一匕首樂生久去丹
金臺縱殺秦王誰與守危冠壯髮車中去死灰之
人見天意劍光飛去白虹高不敵咸陽祖龍氣吁
嗟乎趙城楚地詐巳多餒虎反肉世有無欲持約
契歸燕都惜哉豈止劍術踈
曹相國
譏曹參也叅爲相國不能興禮立樂
相君暇豫何吾吾後園吏舍聞歌呼咄嗟吏人相
曉無相君亦是高陽徒戚姬春如意死縣官宮中
醉不起老雉橫飛十步裏君聖武臣畫一兩不如
(句)酣歌弄白日相君刀筆未有奇膠西長老稱宗
師兩生堂堂牅下死相君空爾爲
潁隂侯
美灌嬰也嬰與齊襄王連兵於外故產祿
之謀不成
潁隂侯爲呂亦爲劉滎陽一出仍逗遛滎陽下爲
劉不爲呂南北兩軍同有主呂家寶玉摧爲屑臣
功得比精宮列高廟神靈再悅康九州未見炎精
缺數千年事屢膠轕饑鷹在臂隨人掣君不見關
西男子稱雄傑力掃義兵看國滅唐亦有人誅敬
業(韋孝寬破尉遲廻而楊堅之篡成魏元忠破徐敬業而武瞾之勢固)
刎頸交
責張耳也耳餘爲刎頸交同立趙王歇及
耳餘相惡耳從韓信擊破趙斬餘泜水上
追殺趙王襄國
刎頸交生年單賤稱雄豪千金購老百金少兩人
心知各相笑雲起龍驤愚者驚爲陳爲趙皆縱橫
監門憂一死河北怨一生將印爾何物千秋破人
情泜水義兵誠失策兵敗猶令廣武惜信都趙後
襄國俘生者獨慙廝養卒
平城苦
譏漢高帝也帝自平城歸始以宗室女爲
單于閼氏元封中再以宗室女妻烏孫皆
從其國俗
平城苦平城苦七日不食能彀弩圍開一角幸有
神女嫁蠻中不猶愈錦車千乘送蛾眉玉顏羞殺
中姬 姬巳羞漢未足烏孫又聽歌黃鵠
長沙歎
譏絳侯也絳侯讒賈誼而信袁盎
仕宦去無中人不如車戲雜風塵上書去無相憐
不如嗇夫立圈邊男兒有才曜奇世誰識公卿是
軍吏蒙君讒救君死(人告周勃謀反逮繫長安獄治卒無事誼上書譏上上深
納其言養臣下有節)君心乃在安陵子噫吁嚱古來樹人多
樹棘棗樹懷赤心獻君君不食
首鼠行
譏韓安國也安國辨魏其田蚡事實隂左
田蚡
魏其是丞相否壯士何須問杯酒丞相是灌夫族
東朝正爾憐骨肉當年鼠首何曾兩丞相車中怒
鞅鞅五百遺金事巳徃天下何人絕朋黨
舞陽君
惡女謁也何進異母女弟爲靈帝后母號
舞陽君進欲誅張讓等舞陽君數受宦官
賂遺爲其障蔽進遂遇害
舞陽君家屠羊女入宮暴貴強出入金閨游紫房
幸依省內安能忘家有將軍讎叚張洪鑪不鼓毛
髮長張氏子婦何氏殃蚘分兩頭相齕傷昔年文
母爲妖祥今由南陽國再亡鉤弋之誅誠則剛漢
家英斷歸武皇
哀趙郡
惜北齊趙郡王叡也叡欲出和士開爲士
開所害死于忠也然叡嘗與士開譛殺河
南王孝瑜
兗州剌史即日發領軍意氣何輕忽珠簾美女聊
相紿入宮仍似握槊時數行詔下誰相雪昔何宿
留今何決餘珍肯受生者慙死者無聲獨流血華
林園良有以死見先王誠巳矣冤魂莫恨劉桃枝
請問西華門外水
秦王府
責房杜也秦王世民殺建成元吉房杜輩
成之李靖李勣皆不與
秦王府中力士舞君有父兄臣有主金高南山視
如土拳毛駿馬來揚揚昔年射賊餘大黃一矢痛
入慈父腸地下宮中恨無極房公杜公皆有力千
古獨誅亡賴賊
袁氏歎
譏劉表也表貽書袁譚袁尚諫其兄弟間
事甚切至然詒謀不永後世卒與袁氏同
轍
帝昔有二子閼伯與實沉其居各參商其釁日相
尋降生冀州野厥名尚與譚(叶)交臂仇 邦貿首
戈戟林百戰虧股肱一朝並爲禽明明劉荊州憤
踊進良箴豈知高樓上冡子巳悲吟
許氏客
美許貢客也孫策殺吳郡太守許貢貢客
亡匿江邊策單騎出卒與客遇客擊傷策
策遂卒
江東猘兒勇如虎身騎駿馬手擊鼓朝衝強陣偃
朱旗暮奮雄譚搖白羽許家奴客草中來飛髇猛
射金甲開一死爲酬吳郡守九泉不避孫文臺君
不見橋邊豫子聳長劍五起不成衣血濺又不見
河南小吏懷霜刀閣中董卓怖欲逃此劒此刀不
常有阿瞞老死紅顏手
羊氏女
醜羊后也后以高門之女嘗母天下乃至
失身劉曜極詆司馬家兒其遺穢青史視
南風殆有甚焉
南風吹塵塵暗天洛城犂作黃沙田宮女如花委
道邊金墉天人亦瓦全姍笑司馬兒輕薄時世賢
八字青蛾點(月)粉半生博得(月)主憐君不見龐蛾
親報父冤孫翊妻殺戴員徤婦之名千萬年
渡瀘篇
美諸葛武侯也客有譏侯者曰何不徑伐
魏而與南人相持余曰蜀之南 猶吳之
山越也山越不賔則孫權不能不屈膝于
魏南蠻不服則武侯不能不稽討于曹出
師表有云思惟北征宜先入南然則渡瀘
者伐魏之始也
三方鼎立英雄爭瓠壺夜縛成都驚丞相渡瀘瀘
水清有蠶可市刀可耕萬井燒鹽邛火赤丞相自
臨添火色五丈原頭星化石薄四十頃桑八百
別主歎
美徐元直也元直事劉先主其母爲曹操
所獲因辭先主而詣曹
報讎讎巳亡讀書書巳精結交天下士仗劍求明
君天翻地覆龍戰野疏巾落落輕中夏同心但識
鳳與龍國士誰論陳共馬俯首看心心未變去住
君親兩悽戀君恩莫謂不如親放歸母子重相見
古今忠孝全者誰羔能跪乳烏能慈願向邴公求
上藥莫令天水寄當歸
海東操
美管幼安也幼安居遼東廬于山谷晏然
若將終焉公孫度父子前後所資遣皆不
受晚而西歸魏氏屢下璽書徵之皆上書
固辭
海水兮羣飛亂離斯瘼兮吾將疇依夷叔高懟兮
柳季巳卑吾奉先人之烝嘗兮吾不敢受人之食
與衣
惠風歎
美愍懷太子妃王氏也妃太尉衍女字惠
風劉曜陷洛陽以妃賜其將喬屬妃義不
受辱遂死之
天家婚絕哭未絕離石兵來污宮闕青宮元妃太
尉息齒劍如歸寧事賊君不見清酒三升書一紙
天高漫漫白沙起路人愁歎金墉前還聞勸進排
墻年此翁此女何天淵
悲臺城
譏梁武帝也帝雅好奉佛其築淮堰以灌
壽陽死者葢數千萬人
王鸞譻譻夾路守帝在講堂僧眾走千緡足陌贖
不回幅幅詔書稱頓首石頭城北火酣酣歲在丙
寅八十三內料罷供春殿閉鸎飛艸長愁江南古
來南北本無別不獨涅槃經內說君不見長淮築
堰時壽春百萬爲魚鼈
王公怨
責謝朓也王敬則女爲朓妻朓告敬則反
後朓爲江祏搆害歎曰天道其不昧乎我
雖不殺王公王公因我而死
拍張王公心不平兒曹彈作懊儂聲康牀快偦文
賦手告變歸家慙見婦婦欲復讎讎未復罻羅高
張廷尉獄(朓詩寄言罻羅者廖廓巳高翔)吁嗟乎三代史中君不
遺(朓臨終語門賔曰寄沈公君方爲三代史不得見遺)三代史前君所知
生受交親死無負欒布向雄皆我師
胭脂井
弔陳後主也後主起臨春結綺望仙三閣
日與張麗華孔貴人等游宴及隋兵至乃
逃于井
臨春閣高雲不流仙女亭亭居上頭挈壺掌事斷
更點凝情轉態無時休百舌黃鸝嬌欲語六宮詩
學江郎體蠻牋照映珊瑚鉤玉樹陵臨文石陛日
旰隱囊停細腰百司奏事紛牛毛手批目覽隨所
遭廻身拜謝君王勞吁嗟長江古天險齊兵周兵
君莫管隋家伐鼓轟如雷不似後庭歌曲緩緩歌
曲待兵來胭脂井裏涴青苔家亡國破不可道故
宮秋雨凋官槐
石頭城
譏褚淵也淵受宋明帝顧托賣國與蕭道
成百姓謠曰可憐石頭城寧爲袁粲死不
作褚淵生
石頭城高百尺黃□干付巾幗露車行逢七夕司
馬門稱定策保妻孥輕竹帛銀柱琵琶在誰席山
中何郎笑格格美鬚髯竟何益
污貂行
譏齊明帝也武陵王曅無寵于帝嘗于御
坐曲晏醉伏地貂抄肉柈帝笑曰污貂對
曰陛下愛其羽毛而疏其骨肉
大官一柈肉王子千金貂貂污猶可易忍踈骨肉
愛羽毛莫起後堂山莫射東田鵠剖心置地中何
異數斤肉君不見蕭家挺藕與杯漿不問典籤不
得嘗累葉洪枝皆自剪臨湘別自有蕭郎
禹川人
哀張彪也彪初在若耶山爲羣盜後奉表
梁元帝及陳文帝據震澤將還據會稽彪
部將沈泰申進等叛之彪遂敗走獨與妻
楊氏及一犬黃蒼入若耶山中陳文帝遣
人殺之欲迎其妻其妻誓死不辱遂許爲
尼彪友人陸山才嗟泰等背叛刊詩吳昌
門(云云)
若耶壯士七尺身生死爲梁不爲陳雖然不及陳
興國亦是當時雄傑人萬騎翻城多部曲潜身獨
上山巔宿夜半火來爭斫頭黃蒼驚叫青蛾哭一
哭田橫命何短再哭人心不如犬
會稽隱
詠夏綂也綂會稽入隱于海濱晉史載賈
充遇統其事甚奇
會稽先生隱空谷不笑不言心若木朅來市藥洛
城遊城中袞袞多王侯曹馬自爭儂自隱濁河清
濟不同流水嬉未罷狂歌起一合乾坤驚不巳晉
朝太尉靣如灰載得旌旗愁落水太尉魏臣還晉
臣子胥之曲聞不聞
余氏婦
美節婦也建州余洪敬妻鄭氏爲南唐將
王建封所略不屈以獻查文徽文徽欲以
薦牀席鄭氏以大義責之文徽慙乃還其
夫
烈烈建州婦奇節天下驚乍可充庖死難爲薦枕
生將軍按劎光如水欲殺蛾睂翻自恥幾囘齽齘
無奈何卻付藁砧歸故里道傍愧殺無限人辱身
未得全其身
念家山
弔李後主也後主嘗演念家山舊曲
家山破家山破宮中一唱還眾和霓裳曲霓裳曲
古時聲慢今時速今時江水古時流六朝不見令
人愁新音繁手椒房出花翻葉落如清秋樂工曹
生空按譜不比中官邀醉舞舞殘金縷葬娥皇玉
環在臂留悲傷民間傳得家山曲處處歌塵繞畵
梁妖淫感召兵戈起興亡只在聲音裏吳苑荒凉
走麋鹿石頭蒙羃生荊杞此時的的念家山宮娥
散盡無人彈長江遍是黃花水春夢悠悠只暫還
蚵蚾磯
傷汪台符也台符歙人有王佐材以書于
南唐烈祖爲宋齊丘所忌使人誘台符乘
舟痛飲推沉石城蚵蚾磯下
蚵蚾磯水瀰瀰磯下醉翁呼不起曾持牋上兩行
書寫出胷中萬卷餘長揖陛前論管樂立談當世
比嚴徐生平奴視九華叟老語槎牙肯鉗口屈原
漁父兩冥冥翻憐君醉人盡醒君不來兮醉亦得
不見西山漁釣客(同時陳陶亦有台輔之器以齊丘忌之隱于西山後僊去)
空白頁
陶菴詩集卷之二
嘉定黃淳耀蘊生父著
和陶詩
和飲酒二十首(并引)
辛巳抄冬客海虞榮木樓賓朋不來霰雪
蕭然惟蘇氏兄弟和陶詩一袠連日吟諷
因舉酒自沃次韻飲酒詩如左葢亦陶公
所云閒居寡懽紙墨遂多者也
我生勞造化如器陶埏之一入圓方間永離胚渾
時縱心觀虞唐履運傷今茲憂樂兩糾纏孤胸積
羣疑沃以一樽酒形影相擕持
平生麋鹿姿結愛林與山誤懷濟物心汨没俗中
言一經如法律亭疑三十年彼哉曲學生功名巳
流傳
鍾期不常有我自得我情營道亦干祿入世仍逃
名蕩蕩宋蕐子莫知魯儒生如醉被雷燒此骨不
受驚清狂幸如初蹇嵼將何成
飛鳥啣我髮是夕亦夢飛飛飛遭金九翼塌心中
悲車前有役夫夢醒心依依憶爲南靣王悔使魂
魄歸夢覺兩相羨更迭爲盛衰未辨覺非夢飲矣
休猗達
朝光入山樓棲鳥巳驚喧攬□曝新陽暖氣無頗
偏仰視天宇清得我簷前山山中出岫雲變滅何
時還我心正惆悵默與風鈴言
聾明而瞽聰尚存一者是是非兩變易乃復成譽
毀深居觀物態至竟爾爲爾蚊眉棲蟭螟廁床幻
錦綺
挂書在牛角仰面思豪英虎爭一鴻溝割棄父子
情舜禹安在哉所持奪與傾蕭條二千年不見岐
陽鳴痛飲呼豎子斯人豈狂生
白雪豔清冬流風送餘姿梅花獨先覺蓓蕾動高
枝廵簷一笑粲所得乃經奇草木有雕鐫我心無
思爲一悟眾妙門嚗然脫馽羈
吳趨百貨集日中市門開輕重各相得龜貝俱滿
懷一夫操尺璧堅臥與時乖問子何高尚又復非
巖棲什襲誠巳勤不如薦塗泥荅言萬乘寶貴與
連城諧捉裾使爾觀我寧懷寶迷一市更俳笑拂
衣吾將囘
北山頗孱顏陟自城之隅風急毛髮寒四顧多荒
塗一笑語山英我至爾勿驅逝汲清冷泉浣此憂
患餘高棲斯可約豈必神麗居
戰伐揚兵塵饑荒殣行道懷哉漆室憂髮白豈待
老酌此三雅盃如雨洒枯槁枯多雨未足一溉色
亦好丹砂何時成天地秘鴻寶置我塵壒間商歌
望八表
萬馬脫轡頭豈有獨立時舉世尚鞶帨我亦繡其
辭顧念古人心將無不在茲微言較分寸中蘊丘
山疑長嘯上東門恐爲(曷句)欺安得葢世雄障江
使東之
醉鄉無町畦我亦踐斯境陶令終日醉次公終日
醒醒醉盡稱狂醉者得要領生年鈍如槌觴至便
脫穎猶嫌醉鄉人身後名炳炳
我從疁水來新知喜我至我從琴川歸故友邀我
醉新故兩相於何獨安即次本追河汾游不慕主
父貴至言如醥醪咽之有雋味
逾壯添一丁酒徒飲我宅醉歌尚盈耳殤去杳無
迹古來大聖人乃衍螽斯百豈無襄陵鄧亦有香
山白此理茫昧然而我何嘆惜
我有小弱弟授以田何經經史畧上口羽毛新欲
成與作百里別每歎寒暑更嗟我貧負米嗟汝勤
趨庭祝汝勿學我赤霄奮雄鳴孤雲飛寒原鶺鴒
有深情
至樂走馬獵好之能發風君看日月耀自在金庭
中聖人守中規塞極乃得通所以苦縣言天道猶
張弓
少小味義根探珠云可得歲月難把玩冉冉向不
惑墜緒既微茫賢關屢開塞一室且蕪穢况乃活
邦國逝將畊寸田稼穡在玄默
我友兩三人夭枉皆未仕覃思頗追古苦節洵求
巳彼貽君房言我懷貢公恥何知彈指間相率赴
蒿里使我爲塗人學問失綱紀老驥疲欲休修畛
浩無止俯仰百慮煎耿耿或可恃
我愛陶夫子逸氣舍清眞遺民耦柴桑默語如飲
醇有時荷鋤歸悅喜良苗新薄醉便忘天急觴欲
椎秦後此李謫仙胸中亦無塵王侯輕蟬翼紀叟
獨殷勤以我學二子頗覺風期親有如桃花源漁
子能問津傾壺就釣碣漉酒裁疏巾安用聖人爲
臣今中聖人
和形贈影
海鯤能化鵬麥有爲蝶時當其鵬與蝶故我豈戀
之如何我與爾百年拘係茲雖非膠漆堅坐臥如
有期不見爾去我爾又無留思日月兩跳丸俯仰
情悽洏去去躡紫庭愆室恐受疑屋漏如可葺爲
我商一辭
和影答形
一鏡持照君盡見君妍拙餘鏡復照我鏡鏡皆肖
絕君我同鏡蕐等無可喜悅念居歷刦中幾聚還
幾別君清我之明君没我之滅終無至人術水火
不濡熱感此相因依微分爲君竭木葉將斡殼一
視無優劣
和神釋
我在天地間肖貎則斯著刀亡利可滅我獨無新
故譬造土偶者泥水相依附泥潰復歸土曾聞昔
人語今我與二子假合爲同處我動爾豈知爾行
我仍住生滅一曙間那復由氣數多君朿縛我遣
作閑家具氷炭成哀樂波瀾生毀譽如今棄不將
不待將不去(禪家有死時將不去之說)猛虎在山林獨徃無怖
懼至人如孩提不學兼不慮
和辛丑歲七月赴假還江陵夜行塗中口號
(崑陽舟中遇雪作)
歲暮多烈風同雲復冥冥邅廻百里間亦似千里
情憶我寒梅花茲晨笑柴荊喧啾下鳥雀剝啄來
友生豈知孤蓬下一笑雙眼明決決文澌流遙遙
巗岫平舟重既晨發路迷且宵征所欣豐歲祥農
鳸可以耕兼悲凍死骨不見蔓草縈一觴酹袁安
魏爾千秋名
和與殷晉安別(送天河令徐孟新)
臨岐多淡然別後心長勤况茲萬里游隔我平生
親綵紒入膠庠得子成芳隣俛仰二十年不異夕
與晨循道豈有殊眷此行藏分我居子獻策荏苒
踰冬春人歸筮盍簪客去詠停雲章縫及銅墨笑
談阻清因所願酌貪泉不改吳生貧上言敬皇休
下言撫烝人
和于王撫軍座送客(再送徐孟新)
我昔遊西江春盡化艸腓竹間墜猿狖木杪聞催
歸子今行此道我夢猶依依夢中與子行既覺乃
乖違交淡欲無言事歡宜塞悲羣龍今滿朝火辰
揚其暉贏糧兼策馬尚恨功名遲贈子青蘭花以
當瓊玖遺
和答龐叅軍(三送徐孟新)
宜陽蠻蜑國頗習中州言蒼山擁縣城隱几如丘
園閑咀馬檳榔靜詠春陵篇喧喧銅鼓中琴歌獨
悠然我欲徃從之奮飛無階緣佇聞嘉政聲憤懣
當一宣吾家老涪翁清風滿江山將子留妙染餘
事垂千年
和乞食
方朔雖長身侏儒頗笑之貧欲去揚子避席反遜
辭嗟余累口腹此日貿貿來堂下設麄食筵前置
殘杯對之騂我顏強詠衡門詩事事遜淵明獨如
彼寡才才拙性復剛我窮眞自貽
和連雨獨飲
影與我爲雙無解此煢然孤斟勸我影終勝監史
間缸花豔深杯起舞聊偏僊欣慼兩何爲我上不
有天天豈讓一夫久處安排先乘流且安行遇坎
當徐還庶幾風波中養此草木年不見桃李花去
去無多言
和詠三良
忠臣死社稷忽若鴻毛遺不聞棄髮膚下薦螻蟻
微堂堂百夫特殺身奉恩私清血沽便房游魂依
繐惟小節亦何有君德良巳虧不見蹇叔徒黃髮
各有歸蒼然墓木拱死豈忘塞違夷風既墋黷容
悅更相希詐泣與佞哀生作牛山悲吾誠愛吾鼎
不願衣人衣
和詠二疏
仕宦如飲酒酒牛當辭去環坐式號呼寧復有佳
趣二疏昔在漢抗志黃鵠舉天子重元寮儲君惜
賢傳蜚遯竟超然嘆息動行路便便夸毗子登隴
左右顧進慕鐘鼎羶退邀朋黨譽白首纓華簪此
豈眞急務陶公棄五斗千載符風素高車感傾覆
曠語發深悟伊余老匹夫無復羇絏慮富貴倘不
免斯理久昭著
和詠荊軻
六國本蚩蚩弱姬而爲嬴前鋒指督亢太子呼荊
卿雪泣視日影戴頭入咸京金注豈再擲不待彼
客行秦強資盜馬楚霸用絕纓取士以度外能屈
四海英憶昨燕市上劍歌有雄聲狗屠與漸離皆
足托死生拈掇苦不廣自致匕鬯驚丹誠昧大計
軻亦負虛名客中有此奇寄在何門庭早進黃金
臺當值數十城在燕非一昔臨發乃經營豈唯劍
術踈好謀不好成千秋博浪椎一擊非凡情
和癸卯十二月中作與從弟敬遠(舍弟偉恭初爲博士
弟子作此示之)
毛義非通人意與當世絕撫茲劬勞願衡門未能
閑寄食漂母餐養高袁安雪進退欲如何終然抱
孤潔今朝講肆開俎豆爲爾設蹮蹮媚學子游戲
亦可悅所順遵周行前修有芳烈既擷三春華仍
存貴霜節吾衰甚矣夫丘園將牧拙不見同人爻
語默本無別
和答龐叅軍(送侯生記原遊北雍)
養眞衡茅我讀我書瑤珠玉璇斐然清娛豈無雅
曲駭彼爰居子非侯芭載酒吾廬子有羣從維席
之珍穆穆醇酒不可踈親草木同臭矧伊喆人一
室邈然天涯比隣嘉運遘會撫情孜孜天閽既開
將子謁之策爾名驥陳我佹詩嗟老羞卑亦匪我
思緩子旬日終當離分子遄行矣謝慼招欣屹屹
燕臺亭亭吳雲豈必風翮嘉聲遙聞八音綢繆黃
鐘獨鳴梟盧先得陋彼撩零祈祈國冑集于上京
鵲起争高龍盤靡寧陶陶朱夏颯來雄風六翮既
齊在盈宜沖抗手一揖鼓琴三終爰贈爰處各敬
乃躬
和讀山海經(十三首)
陶詩多遊仙語坡公讀抱朴子和之余讀
陶隱居眞誥有感聊倣兩公之意
今日晝景清雨翻蕉葉疏眞氣一囘薄虛白生我
廬緬懷千載人□記得奇書中苞仙五品傍載鬼
一車華陽有高隱霛筆勤記疏開帙再三嘆我豈
火宅俱願學張激子闖然遇山圖慧業有先後精
誠或相如
隱居高蹈士長揖賓龍顏霛風結遐想駐彼無窮
年千秋征 亭不遠句曲山五欲劇醪醴誰當餐
至言
我聞興寧中龍書滿山丘許君及揚羲靈氣相與
儔眞經有淵源此書導其流逝追長史轍改字爲
遠遊
仙人紫清妃偶景匹隂陽假合夫婦名二曜同久
長凡夫想搔背終不見神光咄哉張陵術誤人赤
與黃
短世積悲秋愆房生愛憐舟車載人罪送入羅鄷
山高眞發慷喟嚾嚾有苦言世智等蜉蝣不思龜
寉年
吾家子陽翁服餌兼草木頹齡九十餘忍死臥空
谷朝剝桃皮食暮赴黃水浴丹成入霞門玉晨光
炤燭
阿映初得道百鬼來太隂周魴嚴白虎捕詰紛如
林人馬忽驚散空中有佳音火鈴是何物旌此勤
苦心
荊棘滿人世中藏火棗長剪棘出火棗啖之亦尋
嘗鸞音唱作曲鳳腦剖爲糧來去若飛鳥游戲天
中央
天地昔崩分英雄竸馳走秦項與曹劉百戰争勝
負下視山澤臞渺然亦何有豈知賓四明坐落此
曹後
琅花非一葉丹罏滿山海散形入空虛無在無不
在十試一不過退落俄成悔風火誠可惜日月不
相待
仙釋本一機如月在摽指因煩而領無此事出生
死內欲存中黃外不遺踐履三官徜鉤考虛皇信
可恃
青烏本凡材朱豘實賤士直以辛勤故飈輪爲之
止高人體蕭蕭視彼奴隷爾有心如右英得不許
斧子
浮世眞肉人前身忝仙才清都有朋舊聯袂望我
來岐塗與素絲舉目堪疑猜過此少味矣我生豈
徒哉
和遊斜川(遊桃源襇觀水作)
山行無前期佳處輒小休愛此巖壑名慰我寂寞
遊沿緣一水曲目運心自流洄洑類修蛇呀呷如
驚鷗尋源忽而止惆悵復經丘丘中戴勝鳴關關
互相儔農歌隔田水此唱疑彼酬丈人吾師乎知
有秦漢不枕流雖未能樂水且忘憂顧慚濠濮趣
天機猶外求
和癸卯歲始春懷古田舍二首并引
沈生隱居城南有地數百弓鑿渠通水雜
植珍木余與唐陳二三子以春晴訪之留
飲海棠花下遙望夾岸桃花與平疇相映
悠然樂之因取陶公語名其亭曰懷新并
題詩二首而去
在昔聞桃源漁人一來踐躡尋久未得愴恨豈能
免番番市南翁迹邇心自緬力穡同齊民傳家師
上善手植千樹花春至令人遠我行流水上心蕩
不知返游侣亦相忘緣源弄清淺
舊榖滿塲圃知子良非貧糟床注春醪酬汝四體
勤開軒一笑粲莫適爲主人荈芽花乳香鱠縷銀
絲新咄嗟行酒炙童僕皆欣欣中原有格鬪行子
勞問津不能濟時代甘與農圃隣逝辭謝景夷來
就劉遺民
和止酒(并引)
與偉恭共申戒殺之禁因戲和陶公此詩
詩中有云好味止園葵是公亦學佛作家
昔和岐亭詩見殺即勸止欲將不見聞攝入見聞
裏邇來縱鸞刀老饕何氏子譬彼剛制酒觸酒復
歡喜默思喪亂來冤魂呼不起糟猪恣咀嚼春磨
無天理(朱粲云醉人□如糟猪黃巢有春磨寨)是生皆惡死何分物
與巳巳物既不分微命亦同矣斷殺有頓漸(梵網頓制
鹿苑以來毗尼漸制)悲力無涯涘從嘲儒入墨殺牛遜禴祀
和停雲
黃文旦敬渝楚產也談理性之學兼通世
務以計偕路阻紆軫過疁抵掌而談有詩
見贈于其行也和停雲詩荅之
密雲在郊憯其思雨瞻望金臺道路脩阻傾蓋得
朋孤琴載撫爾驂既停我輈斯佇有晦者學千□
冥濛我障我疏如彼何江月出皎兮談話西窻抗
懷古初掉鞅以從春葩曜林秋喪其榮子落華芬
孔思周情于古有言斯邁斯征尊聞行知以勗鄙
生水有澄陂松無改柯輿衛具矣式鳴鸞和嗸嗸
蒼生望子實多我亦枕戈如祖生何
和示周椽祖謝(夏鎮謁先聖廟作)
此邦本尚武絃誦亦可欣投戈拜宣聖感彼歌風
人(地属徐之沛縣有漢高帝遺跡)我來訪遺黎兵烽歲相因膠黌
隔荊杞狐兔競來臻豪聖兩歇絕英圖竟無聞延
頸待賊刃拜跽良巳勤(土人云今年 以三四騎穿土城而過居人奔迸
不暇其不及避者皆長跽受刃不復敢以一矢向)吾聞古黔夫牧守祭四
鄰淮海未云晏浩歎黃河濱
和始作鎮軍叅軍經曲阿(并引)
過武城泊甲馬營驛村中秈米巳熟居民
頗有樂生之意偶至野老周渭南家與之
談有足異者因誦陶詩云目倦川塗異心
念山澤居次韻以贈渭南
客行倦永久晨夕無可書此鄉風土佳宛爾吳會
如青蘘繞場圃皂槲垂交衢中藏十畝園溝塍自
通疏主人種瓜者銀青莫肯紆丁壯合二耜兒童
課三餘我非賈大夫思與季主居冥飛學歸鴻樂
游隨儵魚不知誰迫我心跡乃尔拘驅驅黃金臺
愧爾南陽廬
和九日間居(癸未九日寓京邸和陶九日二苜寄偉恭及諸親舊)
羇心如秋草方枯巳旋生良辰過我前端憂乃無
名厲厲驚颷嚴皚皚山雪明朔鴈流寒影邊鞞動
悲聲古之豪俊人感此多促齡我獨胡爲爾樽開
且徐傾平吟懷惠連默對思公榮知音不在側何
以訴中情願爲雙飛鴻羽翼不可成
和己酉歲九月九日
晨風鴥北林好音時一交聽之忽不樂庭柯巳秋
凋掻首望薊丘策馬欲登高終風卷蟲沙萬里曀
璇霄沉歎自騒屑斗酒蠲煩勞酒半生清悲焚我
腸胃焦遙遙知此心獨有五柳陶浮名棄之去千
載同今朝
和贈羊長史(請假南還經樂毅墓作貽同年二三子)
七雄昔橫騖君臣相詐虞明明望諸君丹青炤遺
書金臺久摧塌丘隴存舊都孰云土一抔峻巀不
可踰我來觀國光艱難撫皇輿寤思明義存寐與
精誠俱南轅過良鄉拔劍心躊躇騎刦今在軍巖
疆定何如乾坤日蕭索江海多榛蕪問誰列周行
翕習乃多娛壯士方虎步廟謨慎勿疏西當封崤
函南請懲荊舒
和還舊居
俶裝巳傷離望門反愁歸吾生如波瀾流坎皆可
悲潜身學閉關卷舌謝百非玩思天地心編剗古
所遺眞交二三子相見語依依譚諧未及終急景
巳相催萬境如簷花當盛便有衰童子勿弄影憂
樂付一揮
和歲暮和張常侍(寒夜與所知者小飲)
朔風鳴枯桑寒氷合井泉萬物皆知時夫我獨何
言翳翳掩蘭室心思悁巳繁故人一來斯音旨良
未愆問訊我無恙單車度千山笑指青鏡中擕此
白髮還暮景來飛騰儒墨兩徽纏坐忘先師訓無
聞送華年逝水昧還期菁華知暗遷一觴且盡醉
醉醒兩茫然
和乙巳歲三月爲建威參軍使都經錢溪(送侯
生智含看梅西山)
西崦有佳花首春煙霧積良遊阻塵鞅耿耿懷在
昔野寺流晨鐘雲林矯風翮湖山光皎鏡千里如
不隔之子天機深平吟謝形役一持金石韻如與
清賞易幽悰方悁勤况復蹔離析寄言山中人叅
取庭前栢(山中有僧談臨濟禪智含將從叅學)
和詠貧士七首
平生蹈丘軻遇物心依依孤燈倚空壁思借寒女
輝力少意自多如走不逐飛盛夏賦行役淩冬復
來歸崎嶇何所得所得寒與饑逝展丈夫雄永釋
兒女悲
我興曠古懷不見羲與軒章韍豈不好未能易丘
園疲馬愁路岐破劍銷炎煙曷以抗老饑道書讀
且研南隣不厭余講德有微言原憲蓬蒿人誰謂
賜也賢
孫登彈一絃陶有無絃琴宮商雖蹇產千載流孤
音客有爲余言枉尺蘄直尋軒渠聊對客酒貴吾
不斟亭亭山上松高節爲眾欽孰云異語默而不
同此心
朝得故人書緘題日在婁(鄭同年寄書至)開緘釂十觴天
末遙獻酬杞國憂天傾婺婦恤宗周哀哉許汜輩
廼懷田舍憂赤風蕩中原飛鳥亡其儔傾筐謀一
醉巳矣慙苟求
坎坎伐檀者乃在河之于山榛有深思退隱于伶
官吾道若拱璧豈以貿盤飡應知賢逹人亦迫饑
與寒清風灑空虛永慕陋巷顏猪肝累鄉邑去去
之河關
落花墜茵席其半隨飛蓬繄豈賦命殊無心成化
工綘灌排賈生何侯薦兩龔得失自在彼屈伸將
無同默思塞翁旨固窮有餘通逃富豈情歟執鞭
未可從
好遊非蜀嚴亦歷四五州出處雲無心頗與簾肆
儔滅釜燃孤炊投錢酌清流我生如百草遑代春
雨憂客來仰屋梁有諮多不酬問我何苦心居貧
宜進修
和雜詩十一首
刦風吹南山化作海底塵四大互騰轉忽然有吾
身狂馳百年中擾擾分怨親豈知氷炭懷靜與虛
空隣有生會歸盡有夜會嚮晨星燈兩翳幻吾將
問化人
精衛何其愚填海欲成嶺夸父持杖走猛氣逐日
景彼爲不可成至竟同灰冷余持一寸膠澄彼江
漢永大明抉陽烏螢尾滅無影儒門誠淡汩分道
貴同騁身中草賊敗信矣煙塵靜
細物有蚍蜉撼樹不自量下士笑大道如路擬諸
房翼然望觚稜何者爲中央河汾稱釋迦龍門紀
伯陽信美未探本多岐誤羊腸
夸者爭榮名幾人能至老孔翠傷其尾明膏不自
保中台星未坼金谷酒將燥此時褰裳去豈非見
幾早咄哉彼蜣蜋丸糞死猶抱相牽入禍門歎息
復何道
拔劍登高臺曠望悲楚豫誰爲虎傅翼餧肉使騰
翥厚下有長策兵食急可去如何截足趾而爲適
屨慮維水載覆舟民情兩相如奔鯨挾駭浪跌蕩
安得住平生湖海客高臥恐無處棟折將壓人國
僑能無懼
醜者自云妍言醜輒不喜撫鏡百醜呈何與言者
事刀蜜不可嘗諫果有深意古來苦硬人我獨不
相值飛光轉簷宇流暮何其駛四十嗟無聞百念
都棄置
正風何沖融楚騷淺以迫元封逮建安祖述遞阡
陌波瀾漲庾鮑酋帥雄甫白崎嶇文章境坐使堂
奧窄吾觀道與文不啻分主客永言思無邪性情
有眞宅
漢儒于六經寢食猶農桑千百存什一□駁米與
糠後人恣揀汰適道資贏糧囘斡侔雲漢條通儷
隂陽我耕君食之此意勤可傷側聞斲輪言冥會
神無方林中日觀易如舉瑤池觴
昨預曲江遊龍樓拜玄端有詔推史才慙愧丘明
遷貞女恥自衒硜硜巳華顛我豈利齒哉名可噉
而飡東方隱金門龐蘊空世緣季孟參處之志在
淵明篇
高人夏仲御木石隱會稽兒撫賈大尉拂衣歸蒼
崖阮公稱曠達奇志寓詠懷竟造九錫文此穢天
可彌君子終日行不使輜重離應龍潛玄關曷識
剪與羇窢乎飄風旋不消還不虧
鑠石始南薰折綿始微凉秋鴻隨陽來春鷰定巢
梁喆人見未形如矢來無鄉風詩戒綢繆周易謹
履霜此意久欲吐復恐吾言長
和歸田園居六首(并引)
余欲耕無田欲觀無園偶讀容城先生和
陶詩云安得十畝宅背山復臨淵是亦貧
者之作也因本其意和之使偉恭諷于座
隅以爲嬉笑焉
家無環堵宮(余隨家大人僦屋以居)所至思買山何異俟河
清人壽期千年安得如古人采山復臨淵敬受十
賚文賚以北阪田巖棲高百層老屋餘三間湖江
流東西竹木縈後前中央置講堂文史浩如煙歌
風復蹈雅樂死忘華顛此意恐蹉跎飛光去閑閑
畵餅不可食詼諧聊復然
櫪馬貪棧豆至死困羇鞅涸魚縱老湫豈復有還
想物性限通塞喆人矢長徃逍遙漆園吏簡潔彭
澤長(顏延年陶徵君誄廉深簡潔)天全不求鑿性褊聊自廣脫
略世教外報我以鹵莽
菊潭有甘泉飲者壽古稀華陽有眞境遊者憺忘
歸安得乘飛輪靈風卷行衣選麗盡所愜研神永
無違
村甿不解事妄意城市娛豈知金閨彥亦復懷村
墟超遙至人心適我成安居視世等塵露視身同
橛株樂是蓬蒿間中心常晏如東鄰牙籌多西鄰
木石餘雅俗更相誚至竟皆空虛爾有倘非有吾
無豈眞無
天道夷且簡人情險而曲椉雲招松喬高屋翹吾
足(蘇躭詩翹足高屋下見羣兒)柴桑有深意會者唯玉局酣歌
豈足恃日月如轉燭冥靈忘春秋朝菌限昏旭
吳山如好女姿態浮綺陌徃買二頃田飲河心易
適梅開玉雪眩楓落霧雨夕五湖白浩浩攬取入
簷隙花鳥吾友于文賦爾僕役野老課耕牧家人
勤紡績此意信悠哉夢遊果何益
和擬古九首
嚴雪秀松栢勁秋凋蒲柳貞脆各有終金石獨堅
久鬱鬱復鬱鬱起坐思親友出門無所見入室斟
吾酒山川多白雲契濶兩媿負非無千黃金不敵
寸心厚寸心豈云多市道廼無有
朝見東日昇暮見西日終咄哉宴安毒懷之劇兵
戎大禹惜寸隂卓爲天下雄千秋長沙孫榮木悲
勁風徃古去不極來今浩無窮詎忍學草木悠悠
時序中
亭亭采桑女清光映城隅羅衣形纖手皎若春荑
舒芳風何飄颻薄暮歸重廬行子皆歎息願言與
之居空簾隔星漢白露委蘼蕪淵意不可道蹇修
定何如
步上姑胥臺悲風來大荒古墳何嶕嶢下有黃金
堂寶衣化寒灰月露浩茫茫前朝割據時復作繁
華塲侯王及廝役聚斂歸北邙感此拔劍舞青山
爲低昂秉燭方視夜欻忽明東方我非好名人亦
起羊公傷
秦王索趙璧舉國莫能完相如睨殿柱猛氣衝危
冠歸逢廉將軍喣嫗有好顏兩虎不私鬬丸泥封
函關奄奄曹李徒竟死持兩端如彼千歲狐伏匿
辭抨彈道遠識良驥鳥多知孤鸞惻愴無衣子誰
爲共歲寒
弱年見承平自謂長如茲一從更事來世巳非前
時雕虎橫井陘黃流混澠淄杖劍出門去行行復
狐疑路逢季主儔問彼龜筴辭龜筴不我告黽勉
自研思仁義公所安皇天吾不欺瀉水置平地東
西任所之撫琴操猗蘭亂之以佹詩
蕐月漾閨景絲管含清和美人如飛鸞楚舞能吳
歌歌竟蘭膏滅永夜歡情多嚶嚶巧言鳥榮榮朱
槿華華落鳥飛去愉豔其如何
萬物互膠轕至人獨天游太倉含稊米稊米含九
州心棲無何鄉水定橋自流纖塵點靈臺蔽翳同
山丘堂奧開西竺合轍推莊周斯言有妙理當以
寂寞求(吾友夏子云列子近仙莊子近佛)
崇蘭有遺芳幽谷行采采斯須落鮑肆坐覺清芬
改脂車適崑丘檥舟濟滄海日短道路長况復堪
久待潔清存靈神矢之以靡悔
和時運(再遊城南沈氏園亭作)
翩翩同人藹藹芳朝非駕非舟即彼近郊新蓱泛
沚溫煦凝霄一雨如絲溪卉皆苗悠悠方塘我纓
既濯膴膴清甽載游載矚時節來斯悵如未足寓
目成賞式陶且樂昔經魯邦吟咏清沂古人邈矣
浩嘆遄歸蒞香在懷獨絃是揮豈有榮名投竿以
追班荊蔭松指曰吾廬雉雊登壟鷗行烱如弟子
撰杖先生提壺物我欣欣一歡在余
和勸農
維我海壖雜居四民兼貧擅富滑其醇眞流庸失
業早蝗相因易子而食幾如宋人(辛巳歲大荒民相殺食)稽
古農皇爰及唐稷無有舄鹵而不播殖吉貝麻麥
功比力穡孰云療飢必需鼎食有渰春興膏此原
陸牛犁整齊男婦悅穆隻鷄祭社其至麏逐坐賈
行商不如野宿博戲誠樂啙窳難久居有僮指出
有隣耦古稱區種十斛一畝棄稷弗務咄汝游手
樂歲厚積凶猶勤匱有匱靡積汝復奚冀肥磽同
疇勞逸異至驗役收穫惰農斯愧同是烝民或生
邊鄙燋爛有期鋒刃是履此焉不思禍災一軌爾
耕爾畬一變俗美
和移居二首(携家寓丘氏鄉園作)
我營瓜牛廬君乃推大宅暑借竹栢隂寒庇風雨
夕一從嬾惰來事事避形役不能理墻屋幸許均
茵席身非漆園吏蘧廬如夙昔來此誠偶爾去彼
非蕩析
隣翁天機深不讀書與詩我爲道今古耳學頗有
之日出長營營日入無所思青青舍北松識彼年
少時見人無揖讓親踈並如茲祝爾勿入城恐遭
童子欺
和和劉柴桑
我經山澤間細行每躊躇今茲荷天力靜寄田園
居墻連友生家竹映從弟廬流水周屋下鷄鳴應
遙墟閑訪齊民術精微在菑畬井臼時一操習氣
通勞劬賓階綠苔長蕭散禮數無去去久如茲人
代自相踈默哂桃源人衣食煩百須彼居既不出
我徃定焉如
和庚戌歲九月于西田穫早稻(并引)
伯父正宇先生老于南畮種樹穿池皆有
深意余移居相近日盤桓場圃之間因倣
坡公意取淵明詩有及草木蔬穀者次韻
五首以呈
西郊青冥色在此長林端主人未梳頭先報竹平
安風吹雨裛時客來但遙觀獨行籬落中細斬惡
竹還今年驚蟄早笋萌破春寒烹煎雜羮臛饋餉
周貧難我來吟空庭高興不可于橫空一縞鶴識
此清癯顏此君本蕭蕭與世無相關兩袖清冷風
相對亦可歎
和丙辰歲八月中于下潠田舍穫
旄桃結水濱雀梅出墻隈我涎如饑蛟飽噉兼袖
懷園丁裁接時巧與物性諧澆培三四年根高可
棲鷄曾愛花萼好提壺賞周囘再來見緣葉節序
迅可哀舍南葡萄藤滿架微花開清香落卮酒玉
山自傾頹野芳遞滋蔓野情無張乖尋玩草木性
甘從山澤棲
和五月旦作和戴主簿
村居如修齋缾罍笑艱窮有時思鷄豚徃預社案
中獨有三畝園靃靡無凶豐新蕨養耆齒老韮延
溫風閉門種蕪菁可禦一歲終食肉智常昏采山
趣彌冲堯禹眞父老未謝玉食隆棄機從漢隂礪
齒懷碧嵩
和酬劉柴桑
芝菌含雲氣不屑生道周紫蘭本孤芳捸莖待素
秋獨有大宛麻扶疏繞西疇八穀性雖良能復勝
此不(服胡麻能斷穀陶弘景云八穀之中惟此爲良)服食嗤子房赤松豈
堪游
和和胡西曹示顧賊曹
芙蕖開方塘晨朝倚輕颸有如翠幕中秦女卷紅
衣玄天一滴露夜氣杳微微浮榮笑朱槿假色羞
戎葵(鄭樵云女人以葵漬粉傳顏爲假色)我來高栁隂默坐觀盛衰
畏此芳香散却扇不敢揮魚鳥日親狎怊悵歸田
遲蒲荒菱復少池上含空悲
陶菴詩集卷之三
嘉定黃淳耀蘊生父著
五言古
詠史二十四首
鸞鷖常特棲騕褭辭服箱古來俊傑人不在亡主
堂六國昔崩分豈無賢與良青蠅飛竿旌讒妾踞
瑤房屈原既放逐楚事以俇攘信陵見猜凝蛙黽
遊大梁悠悠狡童心仁義愁我腸逝言空國都啖
食恣虎狼往車有折軸後駕宜周防願廻目睫智
一爲辨圓方
至治合柔德大淵何油油吾觀五千言精意良可
求孝文尚清淨我人以和休紱冕事上帝几杖懷
諸侯輕稅道則貉偃兵世如周雲門雖未作函夏
憺忘憂誰歟用趙張網密仍吞舟
瓦注自然巧金注自然昏注者豈有異外重亡其
存智略逢世資利欲汨本原貧賤生富貴富貴入
禍門君子遠凶德小人惑□言不見楚春申晚節
困李園
汜水據帝圖功高意巳怠患此爭功人而難盡葅
醢草草叔孫生彌縫雜鄙猥遂令鞅斯毒流漫亘
千載漢在井田亡漢亡族誅在卓哉魯兩生抱經
竄山海
白起善合變首身乃分離蒙氏制險塞骨肉遭叅
夷李斯非先王門誅矺其屍王翦滅六國三世禍
隨之此人狥功名快意無不爲斫斬恬飴蜜頭顱
積丘坻謂天如覆奩天道竟有知宣尼戒餘殃曲
逆悔六奇明明周與召秉德千載師
章邯將烏合禽滅數諸侯蹉跎竟失計刎首于廢
丘泣河不溢水負薪無完裘韓白諒不支斯人復
奚尤不見陽和至蒼鷹自化鳩
皇漢傳八葉殃源始椒房五侯連甲宅旌節夜有
光大角纏逆氣三辰失天綱便便文墨士桀大攻
中央勢重賢爲佞權移隂脅陽史臣謹災異可以
告明王
燕昭昔下士樂毅何賢哉雲龍欻然合豈必駿骨
媒一說連五國長驅盡東來殘兵哭濟西青社遂
成灰戰伐天未厭仁義我所裁明王忽不御貝錦
入寧臺鴟夷待國士駃騠賜庸才再拜黃鵠舉遺
書使人哀
季子過洛陽買臣還會稽當時路人心盡是嫂與
妻勢利散淳源隂權生禍梯逹心亮先見寡識至
今迷上蔡犬可牽牽之若龍驪華亭鶴可聽聽之
若天鷄
建光夫神阿桑雍遂盤據根株連紫房日夜興黨
錮慷慨二三公奮髯欲收捕虹蜺揚其暉牢獄竟
填聚殄瘁憂邦國烽烟逼王輅小人亦剝廬曝骨
紛無數清議死不泯劇賊尚瞻顧浸潯娛九錫未
敢移漢祚至今襄城野突兀李膺墓憤景入空蒼
蕭蕭殺狐兔
淮隂萬少年王孫獨鵲起貪狼絆京索批亢無堅
壘燕趙既探囊三齊復折箠假王化爲眞晝繡榮
閭里呴嫗命亭長爲德何當爾再拜謝君王小人
誠自耻豈知平生言怲怲猶在耳窮鳥空入懷竟
負鍾離子明朝走狗烹公亦隨亡矣咄咄魯朱家
匹夫猶隱死
閼于帳下卒泜水賁軍將立談獻奇策決勝良足
尚外黃一小兒燕壁一廝養全君與活國傑立萬
夫上相馬遺玄黃相士收倜儻十步有芳草斯言
詎云妄
威獸未入漢郅支方挽強子公仗劍怒一戰殪戎
王捷書纔視艸劾奏巳成章大臣衡與顯搖筆侍
巖廊臂詘妨射虎聲穨坐貪狼何人泣李廣永毒
壯士腸
吾觀哀平間二士心相於一士眈荒宴一士敦詩
書一士醉投轄一士貧掩廬若云任運妙一士良
恢踈若云立德善一士守其初寧知天下亂性命
咸崎嶇虎咥不擇人鷸饑不擇魚方信故人言亂
邦難可居
猛虎踐機牙刲屠在鸞刀須臾決蹯去百夫不敢
要伯慎固名士義眞亦人豪持節臨中州奮劍清
黃妖仲穎小豎子殺之如燎毛時來坐猶豫事注
空鬱陶一變萬歲塢再變當塗高
餙媵爲嫁女餙櫝爲賣珠女棄珠亦投我賤彼反
須鄒生述神恠本與仁義俱王侯駭談端擁篲爭
先趨古道委榛莽淫詞濫笙竽遂令燕齊士拭舌
談恠迂鮑魚腥沙丘巫蠱亂鼎湖哀哉一言失臚
傳多賤儒
高岡至神鳳此跡曠千年明穆豈不會要非彼所
賢伯鸞初處室耕織詠遺編容裔來上京超遙觀
八埏道消謝尼父心結求魯連避地固知幾賃春
亦中權五噫滿天地散入皋亭烟
雲屋豔神仙垂羅隔烟霧玉階夭桃花無情亦見
姤婉彼管與趙故年將薄姬逝存貫霜心恥鬪朝
日姿雙飛既連娟獨立猶低垂珠玉語塵沙餘光
莫炤之君前咥咥笑此笑甚于悲蒙恩相顧問貴
賤隨聲移感此一寸心爲誦王睢詩後世逞淫昏
燕燕吁堪危
陶公經世士擁懷在田疇如彼江湖濱頗代濟者
愁人無訪諸葛我亦傲檀侯寄此醉醒間以聽時
運流如何噉名子捷徑橫山丘
神龍非騰蛇伸屈繇我身天飛苟無時曠世藏其
鱗龐公生漢季道與唐虞隣堂堂劉荊州可望不
可親朅來牀下客乃是隆中人歎息三分畫而後
知其因
五馬既南渡亂流何滂滂離石方虓闞鄴都復猘
狂符開關陝竟李割庸蜀彊魚羊歌慕容五將讖
老羌時來互驤首運去爭履腸南北斷如礪漂流
逮隋唐彼以無道得宜以無道亡生靈獨何罪天
問莫能詳
葦籥本伊耆玉尺傳周鎬化與隂陽流樂由和平
造鄭女若飛鸞秦宮象蓬島此時聞正聲覺淡不
覺好寶常師古雅妙達逞妍巧同奏楊廣前何人
蒙絕倒
槐柳羅甲第松柏蔭丘園丘園長寂寂飛葢自過
門朝遊子威宅暮入聖卿里結托要路津自謂長
如此繁華如激箭禍患無停波衣裾一輕□悔來
當奈何始信蔣詡逕求羊可以過
越王戰笠澤兩翼分精兵還憶會稽時此曹多未
生丁年懷大辱白首定雄名蚩蚩燕太子剋期遣
荊卿
次韻和東坡岐亭詩五首(并引)
坡公岐亭詩五首其第二首爲勸陳季常
戒殺而作近代和者頗多友兄張子灦語
余曰子姑現老齋公身而爲說法余勉應
其意知坡詩之數
罟師貪得魚不惜魚化汁屠伯恬殺牛不見牛眼
濕嗟彼殺業多所以遭汝得彼債既巳償汝憂差
獨急微性憐朱朱愚仁赦鴨鴨三品戒庖廚百籩
謝巾羃獸炭與松明入罏平等赤象髓與韭葅入
喉平等白深坐不橫參大歡不洿幘敢邀天公憐
庶免佛子泣静念古賢人飢驅食常缺今我餘艸
蔬猶堪饗嘉客推此告同心暴殄非雅集
昔有愚小兒垂死思肉汁世人與彼同談食口常
濕大罰方後隨無肴汝猶得胡然一晌甘易此八
難急列柵囚雞豚排籤戮鵞鴨驅驅黑業中何由
發其羃我喜周生廚堆盤葵蓼赤我念隋帝庖剖
蛤毫光白爲生雖有累如僧但加幘爲帝苟推心
何異下車泣所差願力微不救世界缺鸞刀啟烝
嘗折俎供賔客大哉食時觀觀彼諸苦集
煉炭辟炊烟屑玉煑微汁此人快意時有如魚在
濕苦樂更共之麄糲安可得明者勇持戒不異救
頭急憐魚如金魚惜鴨比花鴨心心生慈雲大地
爲之羃念有天地來川原屢殷赤人肉賤于狗斫
斬無黑白及今全盛時嬉游多岸幘當思酒肉臭
足感鬼神泣魯叟昔彌縫瞿曇補其缺悲憫共因
緣門庭相主客永然捨老饕來同蓮社集
嘗酌醍醐漿不貪鮓甕汁嘗挹朝夕池不戀涔蹄
濕五戒空外空十善得無得放者尚云非殺者獨
何急惜蟲翻縛鷄絞狸因飯鴨顛倒生愛憎何異
蟹行羃今人遇勞瞪目眩成紫赤及其視根還唯
餘鼻端白悟茲空萬緣如風墮輕幘無生自無殺
無笑自無泣大明懸三光下照諸陷缺殺心如一
塵眾塵合爲客暴然氷釋時酒肆許汝集
張生静者流初亦好米汁偶然逢佳賔澆灌必取
濕以余淡蕩人開懷忘失得敲詩銅鉢殷談禪箭
鋒急禪頌舉斬猫詩歌追射鴨殺活不可拘俊氣
固難羃近知鯨飲非久厭鸞刀赤箴規同周何唱
和謝元白願令禽集掌無取獸抱幘緬然識浪中
悵矣楊朱泣誓將一指微堙彼河江缺因舉岐亭
詩恬吟諷豪客客勿笑其迂編剗巳成集
秋日過子灦再次岐亭詩韻
秋堂展舊題長嘯呼茗汁清吹高寥寥新桐翠猶
濕幽居嬾可恕萬事忘亦得看君掉塵鞅學道心
最急高天瞻龍鸞破竈遠鵝鴨留客酒滿盆蔬果
不用羃坐久林月生半酣雙脚赤微吟昔年句俯
仰慙虛白似僧餘鬚髯爲儒負巾幘漫興無風雅
取代四生泣蟲葉鐫窻隂蝸涎篆墻缺念唯酬故
人何當問辭客多謝張長公斯文乃遙集(長公謂張元里)
再叠前韻寄張元里
新詩海上來拍案翻墨汁颼飀清風生泱漭元氣
濕想見含毫時妻孥笑相得龐公不解事度物何
急急村社散鷄豚比鄰斷鵝鴨落筆無端倪追虛
破蒙羃嗟余苦吟多不見龜眼赤何當舉偏師背
城搏韓白高談落塵毛大笑墮巾幘一洗萬古懷
不恤眞宰泣秋風注糟牀缾罌幸無缺尚有無味
禪差足飽嘉客心與德操期鹿門斯可集
和坡公歲暮三詩
餽歲
秋禾頃不登糠覈忝爲佐村中需半菽市上騰百
貨風俗有往來餽遺無小大袞袞迫歲除禮失安
敢臥歎世者賤儒憫默驚獨座民窮如抽裂官急
甚舂磨憂汝雙手空坐看佳節過蘇公在今日鄉
風不忍和(蘇詩落句云亦欲舉鄉風獨唱無人和)
別歲
酒人方卜夜顧景患其遲魯戈挽頹陽西逝不可
追夙余肆娛弄心情蕩無涯紛然憂患并欻爾移
歲時攬鏡瘦如鶴遙羨鷄鶩肥霜日到簷宇攪我
三春悲悲來未能遣歲復與我辭念念不停住能
無催早衰
守歲
春風破殘臘溪壑驚龍蛇有如胸中物芒角不可
遮感此芳歲遒徤者夫如何呴嫗命兒童我静汝
勿譁椒酒未盡傾街鼓巳三撾微吟杜陵句可怕
暮景斜(杜守歲詩四十明朝過發騰暮景斜余今年三十矣)勗哉今夕心十
年豈蹉跎一笑問三彭此語將無誇
書懷寄奉常張篤棐先生
昔公李吾吳我首未弁冕雕蟲出試席公見爲一
莞謂此龍之媒可使受羇剪我時先其儔色喜心
內赧文章足波瀾經史異關鍵修途恐喫蹶欲到
須重繭退復自思惟公言敢不勉况今科目文堂
奧甚蹇淺丹雘變空質青紫堪立搴蹉跎遂錯料
捫足無可揃踏事防觸蠆閉門學卷臠一鬼笑不
休三年涕常泫念彼荷殳者丁年備蒐獮致果敵
王愾足使微分踐不然農鳸春竭力事甽畎田毛
供粢盛亦免顏狀靦嗟我敦詩書所得較彼鮮邪
徑羞偪側古道守□嵼捧檄者何人心焉痛如剸
側聞公南來車牛巳加韅終如被凍蠅奮翅隔門
限仰視滄浪天飛鴻落我眼再拜寄一言心勞未
能展
陳烈婦詩九首
烈婦者吳江士人張士柏妻夫死守志依
中表以居夫兄與市魁徐某善逼令易節
不從徐乃篡取至家欲汙之烈婦以死拒
得免訟于邑令章某某先受徐愬且有高
下其手者遂誣烈婦曰若適徐三日徐巳
定情矣今復欲背之耶婦恚憤以語觸令
令繫烈婦獄欲逼使歸徐度終不可乃出
之會御史路公振飛按吳烈婦偕其父赴
愬松江路仍欲下其牒吳江烈婦曰若然
者吾節不白不如死公前乃出白刃自剄
路亟命救之血巳滂然流矣視其衣皆縫
紉百結葢先爲必死計也余聞而哀之爲
製陳烈婦詩
嚴雪秀松柏芳風扇桃李結根兩不移貞脆互相
鄙婉婉吳江婦束身事君子端音夙所尚淑貌詎
敢毀永言同二儀作配齊終始
歡來無遐期慼至乃兼常翩翩翰林鳥失一難爲
翔金鏡掩虛室瓊琴謝高張抱命死有歸故雄安
可忘六親既單微匹婦易周章
釁生蕭墻邇義動金石固有狐來綏綏無梁速我
渡頩爾致素辭爾言何乃酗雨絕無還雲河流豈
西注疾風振微綃可裂不可污
共姬方待火公孫強委禽篡取歸其家昏夜相陵
臨抗憤呼昊天天高鬱沉沉如葵終衛足匪石豈
轉心欲堪讎人胷而奈力不任
握蘭墜鮑肆懷芳復歸來摩娑金錯刀微命待汝
裁所未明貞堅默然良獨悲甘棠有隂訟鉤距聞
良才匍匐愬邑宰激涕成瓊瑰
節義喪世久羣醜憎孤妍曾史誣以盜蹻跖目以
賢矧茲幽闥中没齒誰相宣簡墨置我傍伍伯夾
我前舉頭竟戴盆欲雪何因緣
盛夏飛嚴霜清晝鳴鵂鶹夫家問新婦爾志可改
不一齊空有言二庭廼良謀荅言微志存至死明
薰蕕挾長復持短餘哇通大幽
昧旦起徬徨徬徨復躊躕煩撋及衣衫縫紉連裙
襦側聞繡衣使持斧來東吳薄言偕吾親赴愬百
里餘懷哉報所天行矣畢賤軀
厲厲心如丹皚皚氣成雪峩峩堂上冠渫渫庭下
血妾身既分明一瞑從茲決貞風非外獎哀響繇
中切聳此道路觀媿彼萬夫傑
偕子宣子灦啟霖德符入西山看梅六首
漾舟清川涘山氣一以佳朝暾射谷口蕭蕭生烟
華左林積繁霜右渚揮白沙客心大無賴耳目生
豪奢
躧步虎山橋平湖白浩浩霧斂遠峰出風輕片帆
好感彼鴟夷皮我生何艸艸濟勝亦不慙芒鞵足
幽討
山徑□蛇腹花深行每遲籬落互開遮松栝相蔽
虧挺挺大夫間秀此氷雪姿獨立信有鄰晚芳詎
無時
日高飢鳥囀谷靜踈鐘度梵宇壓孱顏欲上仍倚
樹山僧拙逢迎惡艸爲客具佛日誠可貪奈爲春
色誤
班荊羅酒漿選石坐奇偶四顧萬瓊瑤一朝落吾
手山農日住山眞賞不能有輟耕觀狂夫彼此笑
開口
巖洞有佳名躋攀生崎嶇相顧儔侶間清氷戞眉
鬚樂幽未云遠歷險良巳愚稽首告山英留我雲
一區
望廬嶽
我生癖山水蠟屐饒幾兩十載思匡廬髣髴勞意
匠揚瀾左里間歸棹今始漾大澤收烟虹青天削
屏障堂堂韓白軍落落侯伯狀變化根虛無尊嚴
合雄放朝昏無端倪欲語但惆悵三日經潯陽一
雨助清漲雨止生白雲山山氣騰上劃然躋巖腰
緜亘億千丈如彼萬國琛明堂受無讓傍豁四五
峰偃蹇失背向一峰獨中立肅穆類圭瑒忽見白
龍飛乃是巖瀑颺想像萬壑雷壯夫色凋喪羈遲
千里外心跡兩遰妨近愧猿寉幽遠慙仙釋曠名
山如故人欲別手難抗夜夢騎茅龍陵歷頗奔壯
晨興獨長謠懷哉未能暢
泊舟行江北村落
确确田中牛飛飛田上鵲老農分稻針仰視雲影
落荷蕖引桔槔麥路通略彴鄰里更呌呼山歌應
林薄客本江南人厭聞江北惡牛犢化刀劍鷄犬
遭殺掠茲焉偶盤礴幽意了可攫舉策數堤柳褰
衣弄塲藿佇鳴丘中琴静想林下酌始知干戈地
別有耕稼樂居者焉得知悠悠向寥廓
送友人會試三首
坐君新堂中餐君脫粟飯不語知將離浩思一以
滿悠悠西笑多渺渺朔塗遠櫪馬嘶有聲青陽近
將暖丈夫憂黎元攬轡安得緩悵望東山雲無心
巳過巘
燕雀從風飛劃見孤鳳凰竹實未肯食矧云謀稻
梁空名滿東海一金不盈囊魯肅既指囷鄭公方
治裝拔劍爲爾舞飢寒亦胡傷高歌隗臺酒彎弧
射天狼
交知滿我前有懷未敢吐與子平生言慺慺豈無
故古調辭巧彈直躬羞跼步惆悵梁父吟中宵各
狂顧白日曜陽林商颷吹海樹隔我雲與泥相思
夢中路
再和坡公歲暮三詩
餽歲
呼童賒歲酒酒至無可佐有客能分甘闖如到奇
貨承筐兔首尖挂壁猪肝大旋袪釜上塵聊免雪
中臥念自饑荒來恠事傳客座樹皮填腹腸人肉
出舂磨安得中心醪頹然千日過感歎故人情獨
謠仍獨和
別歲
六驥馳九衢驥駛影反遲如何歲月徂有驥莫能
追曰余結髮來意廣心無涯下言砥媚學上言匡
危時鼎鼎三十年不慕輕與肥所以濩落久亦無
老大悲我如主人留歲如行客辭願同松栢堅庶
免蒲柳衰
守歲
火辰曀明暉歲乃在龍蛇我持人子身聲影兩藏
遮此夕飲藍尾親歡復如何座隅有季弟覓棗聲
喧嘩一脚跳虎子兩頭持皷撾家督顧之笑起視
斗柄斜幼者行復長長者巳蹉跎詩成中弟書聊
與僮僕誇
釋褐後以詩代書寄舍弟偉恭
崇禎十六載南宮開選塲當春 未退計車頗徬
徨詔用秋八月廣額登俊良 帝御皇極殿發策
垂天章揆日唱甲乙釋褐遵典常余忝平流進法
得授曹郎休假未獲請思親淚滂榜今晨南鴈飛
數行寄汝旁念與汝別時燂爍侵衣裳斯文蘇陳
輩鶼蟨互携將前登三詔巖慕彼鴻鵠翔既讀容
城詩永懷百鍊鋼帆力疾脫兔欻忽過維揚淮水
方暴漲訇哮雷聲長長年盡股栗前有覆水航河
伯匄我命奪食饑蛟腸亭堠孤屹屹河之水湯湯
上有團團天下有古戰塲捩舵漕河口十里一澤
梁下流若地窖上流若天倉毫髮一失勢叩頭不
可禳漸近梁山濼饑民惡如狼進退正惶惑聞賊
破武昌故相伏劍死烝黎墮沸湯中夜仰天歎星
月無晶光我行將安之魚爛四海瘡稍前過任城
濟隂遙在望水木類江表幽探蹔相羊傳聞□搪
突獨畏孔子堂想見絲竹聲魯壁尚洋洋上嘉魯
連子下思馬賔王一矢誠倜儻萬言亦琅琅陳迹
鬱連連清源接幽滄大都焚蕩後物色難具詳入
都秋蕭騷疾風卷高岡挂壁略見蠍鳴籬絕無螿
余病嬾終試誰使強激昂友生劇天倫可惜遽分
張座主山隂公風神炤巖廊清氷絕汁滓大珪不
斲方賞我金石韻恊以宮與商知我負烈氣勉以
桂與薑顧余慙曩賢公乃韓歐陽伏覩 天子聖
自責如禹湯共吺伏四罪熒惑移災祥臨軒徠茂
異皇盻爲悅康惕息朝士內曷以贊虞唐眠食今
粗安酒釂三四觴赤側漸辭去借貸聊充囊最苦
羸馬頭蹀蹀塵沙黃閉戸學罄折出戸旋巳忘顧
惟倔強姿不恥溝壑僵安得棄生平如彼轉糞蜣
所以公卿門干謁竟未嘗餘外順坎流不用強論
量親前雖奉書苦語總遮藏汝爲從容說慎勿使
憫傷時方掄史才儲國之梠梁爭門或迮指此態
豈可當我欲拂衣歸齎持一月糧舊路不可行匹
馬從東方吳雪雖苦寒不敵薊北霜預畜明燈檠
炤我髭鬢蒼一言先語汝努力學佐王鯨刖謀補
息知我事巳忙泚筆再三歎霑襟涕淋浪
陶菴集卷之三(終)
陶安詩集卷之四
嘉定黃淳耀蘊生父著
七言古
閻立本畵鎖諫圖歌
松圓詩老鑒別殊視我唐人鎖諫圖誰其畵者閻
立本絹素完好精神俱畵中髣髴在離石雄姿風
氣鍾 雛白日雷霆縱游獵青春臺殿收名姝刺
天甲觀不時起老臣元逹昧死趨一陳蒼生愛膏
血再陳先業由勞劬三陳兵疲及人怨皇矣漢祖
誠師模殿上頳然變顏色橫睂力士來虎貙扶將
下殿赴砧几速令鼠首懸高衢可憐此臣亦狡獪
銀鐺先貫腰膂粗攀樹情知勝攀檻震威不得撓
其膚恠事宮奴傳入內蛾睂冉冉來椒塗口吟舌
話未及竟遙看霽色浮睂須我觀此畵三歎息筆
之所到與史符畵手生年亦奇士凌烟曾貌英衛
徒貞觀致治前代少魏徵直諫天下無田舍老翁
恨欲殺明德一言天笑愉厥後賢妃諫薄伐疏草
質直如盤盂惜哉絃在矢巳發毫釐一失千年徂
玉關西開瀚海沸馴至邊鎮生逆 廼知進圖寓
譎諫近憂遠慮皆區區使知僣國重補闕何况聖
朝踈廟謨小臣賤妾蟣與蝨務令一一盡其愚粉
墨丹青向千載城傾國破如斯須陵空想隨金椀
出蹟眞不比蘭亭摹所當持此獻密勿萬有一補
良非迂萬有一補良非迂丈人收藏姑自娛
周文矩稽康彈琴圖歌
蕭蕭摵摵萬木聲月落未諮餘古檠窻中一人天
骨清好鍜以外琴理精素手明徽相與善彈出生
平廣陵散本是孤音世不知未經形解仙猶遠風
磴漠漠山精寒聳肩縮頸來路難子期師曠索儔
侶凝氷焦火生愁歎影逼窻前復靡徙一燈吹滅
去如水他年魑魅晝含沙與子爭明非此鬼君不
見孫登有琴唯一絃彈時響像然不然
少年走馬行
秋風入城秋草黃秋天如水秋郊長少年跨馬蹋
烟去楚製短衣身手強榼榼銀鞍行道左人馬安
間見者惰側身忽若鵰翅翻纏結鞍韉無不妥城
南古水橫匹練劃見晴空飛紫電去驚白日追四
蹄來羨長風牽一線玉鞭雖長不及催無鹿有影
眞龍媒杜陵野老色惆悵見此何殊天下材去冬
萬騎抵京室官軍馬遲 馬疾大冠修劍不枝撐
血流有似陳陶澤今年 騎捆載歸諸將論功更
不疑青禾白豆豢駑馬飽食只怕邊風吹安得少
年不愛死驅此萬匹向燕市直出榆関發三矢走
馬歸來只如此
首春將之江右張子宣德符拏舟相送入郡
西諸山游陟數日因爲醉歌
春風作花滿江縣行子衣裳帶氷霰黕黕舟鼓不
可止朋舊相逄嬾相見張郎十載論膠漆一門國
士歡游衍念我遠適勞筋形携我山中百壺餞山
浮濃翠染肌膚花亞繁枝明縞練二儀風霧變斯
須巳下峰巔猶目眩連夕燈明酒灩灩夢中不憶
身貧賤大旗十丈卷樓船銅弩千羣驅驛傳却看
夢醒餘孤舟一望平波去如箭
小孤山
大孤猖披如屨脫小孤崢嶸如角出兩孤爭奇吾
取小直上千尋有雄質九江東下雷殷殷九天忽
落眞將軍舟如單騎偶突過囘看樓櫓穿層雲舟
人指點烟鬟峭翠羽金支出祠廟仰天大笑是虛
無卻望彭郎還一笑(彭郎機與小孤山相對俗稱小姑嫁彭郎葢誤孤爲姑也)
送侯氏五子赴省豫章
雲山漫漫起座隅千里却向庭闈趨東辭建業上
湖口遠勢欲與青天俱大江簸蕩驪龍珠一水一
雲皆可娛白鷗驚飛入寒霧中流擊鼓吹笙竽路
經匡廬少躊躕彩翠可與來時殊撥雲直上問五
老丈夫與爾同崎嶇湖亭轉柁江樓聳一卷奇文
壓裝重弛裝再拜嘉慶畢細數合離顏色動此時
江海遙相望孤城愁見落日黃天涯應上滕王閣
指點浮雲何處長
野人五首
野人歎息中原亂胡馬憑陵歲將半燕齊杳杳無
信來但聞官吏多逃竄東南財賦如山丘漕河一
帶眞咽喉無計滅之仗天力春深濕熱留不得
野人歎息王師勞秦賊楚賊如蝟毛攻城掠野官
吏死大江以北民嗷嗷昨聞死賊刦財貨分與官
軍作賄賂亂斫民頭掛高樹邌明視賊賊巳去(時章
疏皆詛賊爲死賊)
野人歎息年歲惡池中掘井井底涸飛蝗引子來
蔽天辛苦將身事田作朝廷加派時時有哭訴官
司但搖手歸逢吏胥狹路邊軟裘快馬行索錢
野人歎息朝無人朝中朋黨如魚鱗十官召對九
官默篋中腰下皆黃銀不知何人理隂陽頻年日
食四海荒我欲上書詆朝士又恐人呼妄男子
野人歎息江南苦游手奸民勇虓虎跳向湖心作
羣盗公然持兵刦官府四海巳有微風搖鼎魚幕
燕防焚燒城中富見不憂恤材童名倡留上客
三絃曲
世上三絃聲促促最愛陸生彈一曲良朋珍重君
肯來却似風前拾珠玉有時蘊拽吳歈聲含商換
羽圓而明百萬金鈴一時旋兩三黃鸝相鬪鳴有
時正宮出其口鐵柱氷車偏得手塞艸秋枯雕鶚
飛關榆夜落風砂走忽然幽咽不可言憶在秋浦
聞清猿一一寉聲呌明月珊珊環佩遊湘魂忽然
愁絕變爲喜如在吳趨萬花裏笑嬾歌慵螓首娘
口吟舌話鳶肩子我問陸生十載前此技誰擅君
誰傳荅言少小愛入骨千生萬熟夜不眠絃調手
敏曲能訂以譜爲師以心聽學成彈向太江南翻
恠異鷄無敢應我聞生言歎息多萬事眞須自琢
磨我有一絃挂在壁世無鍾期當奈何
江南春二首和倪元鎮作
綠芒如粟抽蘆笋綵鴛泛泛金塘靜美人同上木
蘭舟弱袂長鬟嬌弄影春風滿把春粧冷落紅欲
没胭脂井碧桃花下紫綸巾澹粉樓頭颺素塵鸎
歌遲燕語急雙袖能知淚痕濕落花游絲互相及
搖蕩春光入空碧六代興亡變陵邑青山無言向
人立眼看柳絮飛爲萍有酒不飲將何營
二月輕花兼嫩笋楊低柳合林中靜春思能生綺
陌烟春風吹動西山影濁酒蒼苔山店冷眼花不
識吳王井昔時富貴鳥啣巾今作霛巖山下塵世
事多流光急競雨爭風游騎濕一片花飛追不及
寂寂橫塘春草碧烏啼只在舊吳邑勸君秉燭花
間立年來物變如轉萍二豪在側徒營營
云渡上人別久過訪肯示近詩喜而有作
筏師別我歲屢改勇割天親住南海黑風羅剎不
得侵一片袈裟作重鎧今年瓢鉢來叩關乃知筏
也歸吳山爲言海浪大如屋金毛玉髻何時攀却
到吳山訪耆宿有茅可誅筍可劚巢烏聒聒竸棲
簷猛虎依依來暖足以茲卓錫在山腰忽憶遺民
是故交一宿人間桑樹下他年候汝虎溪橋我聽
師言深感歎老我猶歌白石爛欲依佛日末離家
空誤儒冠難靖亂師言此事且勿論留詩一卷清
心魂詩心禪骨良有以待似氷梨沁牙齒江南昔
有泐季潭君步前人從此始
北客行(闕)
何孝童詩(有序)
孝童名萬京字叔鴻松江俞塘里人幼穎
異日誦數千言其父以貧故不能延師教
空白頁一
贈萬寰中尊師
南昌眞人天骨奇虬鬚直視面有威十三工文隸博士二
十仗劍遊京師金門不能留儒服不可羈丹霄路縹緲萬
里登峨睂峨睂老翁憐爾誠天皇一卷披青冥縑帳風葉
葉玉鸞聲琤琤職授星中官名書不死庭朝檄南箕電父
下暮持秘咒龍神驚伐狐破古塜返魂通上清只今踪跡
遍南國綸巾赤舄人人識或過社樹鬼先逃或立醮壇神
被劾有病不求盧扁醫回天那許京焦測上谷書生吾所
賢生平異事如羊權一符一水俄寂然我驚此事夜無寐
明日從師求學仙
書懷寄侯廣成學憲
廬山蒼蒼戞南斗吐雨洩雲無不有公行較士此山前三
見江風變楊栁公堂晝坐如氷壺鵠袍雅拜爭先趨手植
楩楠作梁棟人言大匠天下無嗟今國風久衰息塲屋空
聞日五色剪綵鏤脂也可憐大臠麄塊何由得文章世變
兩滔滔坐看奴僕擁旌旄赤九夜探文吏死白羽晝插旄
頭高却憶成弘比三五政化清平文簡古丘王文樣出詞
林劉謝時才居政府此日英靈可車載豈唯江右生賢輔
雖然皇祖新樸棫要是有司持矱矩我今思得公軰數十
人參錯天下如星辰一爲斯文斡元氣再爲海內清風塵
虞山喫虎肉作
猛虎入山山氣惡腥風倒射巖石落兩三村甿不識虎謂
空白頁二
之然萬京孝友性成不待教督而自合于
善父有疾萬京爲衣不解帶久之不瘳萬
京告于母曰兒將請于天以身代父之死
供養二親有兩兄在其母禁切之然亦不
慮萬京果死也萬京每晨興則向日而拜
語剌剌不休如是者數日父忽謂曰吾疾
不可爲矣天方炎歊亟求布殮我萬京即
號哭出門走家人咸謂其求布也會天大
雷雨萬京薄暮不歸其母忽憶前言心動
出至溪上得萬京遺履乃知其赴水死久
矣善泅者没水得其屍腹無勺水眾驚異
焉其宗人學憲君萬化爲作傳惜不載萬
京年或曰年十四五矣余惟萬京之志近
乎愚萬京之行近乎小過使居聖門漸染
禮教其爲高柴之流無疑也或疑萬京死
未幾其父亦死何請代而不得耶夫以周
公之聖史稱其齋袚爲質請代武王武王
有瘳後而崩是周公亦終不得代武王也
何疑于萬京葢萬京之所能爲者人也萬
京之所不能爲者天也余哀其志爲賦何
孝童詩將以媿世俗之不顧父母者焉
何家有童子其年方十餘朝出采楟聊作食暮歸
畫荻聊作書白日高黃泉深郎罷有疾傷兒心淚
向黃泉傾身向白日拜郎罷不痊兒請代走煢煢
兮舍西東翻身投水如投空江魚有情河伯泣孤
燈青凝阿母立精衛亡愚公死百身莫贖何家子
趙苞溫嶠是何人千古煌煌照青史
贈萬寰中尊師
南昌眞人天骨奇虬鬚直視靣有威十三工文隸
博士二十仗劍遊京師金門不能留儒服不可羈
丹霄路縹緲萬里登峨睂峨睂老翁憐爾誠天皇
一卷披青冥縑帳風葉葉玉鸞聲琤琤職授星中
官名書不死庭朝檄南箕電父下暮持秘咒龍神
驚伐狐破古塜返魂通上清只今踪跡遍南國綸
巾赤舄人人識或過社樹鬼先逃或立醮壇神被
劾有病不求盧扁醫回天那許京焦測上谷書生
吾所賢生平異事如羊權一符一水俄寂然我驚
此事夜無寐明日從師求學仙
書懷寄侯廣成學憲
廬山蒼蒼戞南斗吐雨洩雲無不有公行較士此
山前三見江風變楊柳公堂晝坐如氷壺鵠袍雅
拜爭先趣手植楩楠作梁棟人言大匠天下無嗟
今國風久衰息塲屋空聞日五色剪綵鏤脂也可
憐大臠麄塊何由得文章世變兩滔滔坐看奴僕
擁旌旄赤九夜探文吏死白羽晝插旄頭高却憶
成弘比三五政化清平文簡古丘王文樣出詞林
劉謝時才居政府此日英靈可車載豈唯江右生
賢輔雖然 皇祖新樸棫要是有司持矱矩我今
思得公輩數十人叅錯天下如星辰一爲斯文斡
元氣再爲海內清風塵
虞山喫虎肉作
猛虎入山山氣惡腥風倒射巖石落兩三村甿不
識虎謂是旄牛未生角扼虎之吭擥虎尾虎驚不
及施牙觜東海無煩赤刀制南山巳報白額死老
夫羈旅春盤空短衣匹馬行山中坐分羹臛飽欲
死拔劍四顧吾何功村甿村甿莫倉卒儒冠爲爾
頻衝髮人間眞有猛于虎勸爾拔身依虎窟
諸同人携榼來就吾家賀余舉子戲成雜言
一章
庭樹婆娑生意發一寸春枝出槎枿龐睂書客報
添丁酒社詩朋日來聒長腰米斗五百錢破竈濕
葦寒無烟烟生爐中正拔簀播酒三缾携到宅長
魚細菜堆滿席塞破茅齋惜不得君不見潯陽五
柳翁又不見杜陵詩瘦客名父聲名滿人耳通子
驥子無顏色我今老大困泥滓落落長身惟牧豕
後進爭呼丈人行(去聲)先生祝作商瞿子以茲懷抱
惡無比不望石麟兼鳳觜但求郎罷穩稱呼便覺
阿囝勝虫豸侯生張生心相於謂我老蚌眞生珠
傾筐代作湯餅集折簡遍致高陽徒坐中夏生吾
畏友四十明珠爲我壽上言嘉慶溢門閭下謔瓊
枝映蒲栁我笑酌君一大盆(阮咸與宗人共酌以大盆盛酒圓坐) 君
家虎子巳飛奔燒燈共持蓬箭舞洗掌獨少犀錢
捫忽憶小時劇作惡騎殘竹馬留墻角三十年來
駒過隙又以生男煩合醵生男似我巳蹉跎他年
男大當如何三間老屋須教守十角耕牛未厭多
與吾玄意表事携鹿門太早計阿翁嬾惰信天公
且向醉鄉謀一醉
邑中團練土著侯雍瞻要余偕諸人往觀因
集仍貽堂即事有作
黃塵直上猛士呼將軍講武城西隅蛇蟠鳥翔八
陣圖籠鎗跪坐翼以趨方圓變化爭斯須惜哉臥
龍今世無長刀直立數十夫一臂能盤丈二殳白
棓手搏無贏輸較射還持金僕姑蹋騌分騎生馬
駒捷若槁木懸鼪鼯當軒下馬意躊躇似惜好手
不可孤龐睂書客歎且吁毛錐一把何爲乎連年
闖賊窺楚吳中州百姓遭刲屠闌入城墻有
懸軍萬里逋天誅我非閨中靜女姝安得暇豫如
鳥烏侯生長笑撚髭鬚顧謂公等何區區即今轅
門乍援枹雕青惡少劇虎貙提此十萬蹂 叩
囊底智成哲謨坐中徐卿勇畧殊藏身簾肆同橜
株是時技癢不可拘一躍欲攫天狼弧侯于江左
稱夷吾徐也夙將無豪麤我偕三四高陽徒頗解
痛飲提壺盧仍貽堂中櫻笋廚春燈炤映紅珊瑚
酒酣仰靣看金樞作詩記事傳通都
白鸚鵡歌
西苑中百鳥房有白鸚鵡一隻潔白如雪
其首微帶雜毛慧而善舞唯不肯言耳旁
有飼鳥人曰至 萬歲前則言矣
出自西域遙遙之壠坻來處上林密密之樊籠翠
衿紅嘴非伴侶鶴鶴白鳥輸光容一語一言能默
記聰明學得魚龍戲舞如縞帶亂翻風停似雪花
輕委地我來索語貌閒閒不是瘖聾不是姦只知
天子賜恩澤肻爲旁人轉舌關多少公卿羞見汝
帝前不語人前語
豪鷹歌
有鷹在百鳥房意氣肥滿葢久不出獵日
飼以肉而然也此物利在搏擊今既喪厥
勇又靡彼肉于事有足感者因賦豪鷹歌
豪鷹見鳥如見血一雙老拳能劃鐵宮監擎來過
細栁伏兔翔烏那得有不出獵閉深房絛鏇一條
磨欲斷鷰雀滿簷戲汝旁旁人嘲鷹是凡鳥不道
養鷹病在飽飽鷹鎖著無風威不如縱去天外飛
虎圈歌
西苑有虎圈昔 神廟憑圈 誤墮圈
中虎皆驚伏左右入圈掖 上出虎乃起
今圈中無虎數年矣
虎圈滿圈外此時平坦坦虎鬚可料尾可履玉輅
飛龍虎如豕奇獸珍禽來九州朝朝西苑望宸遊
玉林瑤雪粧臺跡(苑有故遼蕭后梳粧臺)菡萏靈波太液舟
自 之反豺狼徧奔鯨鑿齒來畿縣 今皇旰食
在深宮圈中虎去嗇夫空虎來何偪側虎去還生
翼我願虎歸此圈食猪羊不願虎啣人肉食
賣棗兒
北棗味佳北人顧嗜南棗有黠者取北棗
製以爲脯詭曰此南棗也北人售之其價
什倍北棗
燕山棗樹深棗生纂纂懸赤心懸赤心人不喜謂
言南方棗如瓜仙種傳來勝于此市兒狡獪生大
貪即將北棗呼爲南□皮脫核開生面他人得棗
皆稱善賣棗兒謂言爾黠爾更癡安得終身挾詐
不使旁人知
燕姬歎
北人多蓄女子餙其姿首教以歌舞彈棊
陸博諸雜伎仕宦者以多金買爲侍兒兒
或不樂其主輒用祕術殺之因轉而之它
燕中姹女顏如玉腰素盈盈纔一束翠翹寶靨試
新籹皓齒顰蛾矜豔曲工迷下蔡城解貨成都酒
盧家小字有人知陌上使君爭索偶十斛明珠許
換歸只言松蕣比心期流蘇帳開珠箔掩破盡工
夫與畵睂何知覿靣成捐棄只買朱顏難買意北
邙蕭瑟白楊風盡與春宵酬秘戲東家寒女方待
年眼看琵琶過別船古井波瀾誓不起齞脣歷齒
無人憐
廟燈二市歌
京師有廟市燈市一月各兩開開則市聲
嘈嘈自鼂及夕余欲購杜工部集徧索乃
無有暨求它物亦然因笑曰彼固妄有其
名也
東城燈市聲闐闐西城廟市爭摩肩燕姬利屣立
不定御史青驄難著鞭經旬盻望只一日明日市
門仍寂然東吳儒生羇旅客欲貨珍奇雙手赤那
知市貨也尋常只有貂皮與狐腋歸來太息向僮
奴東西狂走何其愚憶過豪門眞可羨天琛海恠
相輝眩遮藏不許路人窺識氣賈 遙望見
續麗人行次坡公韻題美人炤水圖
金塘灩瀲秋波長紅蘭葉葉裙帶香美人炤水如
炤鏡自見清眸自斷腸畵師何處傳深意一點靨
黃新破睡矯如天際下飛鸞水靣落花羞靡靡他
時日映桑枝寒東方千騎停金鞍在地願爲池沼
水只與蛾睂對面看相看脉脉情無底相對終成
路傍子君不見漸臺水深鵲駕齊浮槎無路空悲
啼
陶公歸來圖詩次劉靜脩先生韻
典午昔年逢革除濛濛八表沉康衢陶公歸來手
荷鋤一辭足叱騷爲奴致身本則元凱俱滄海漂
蕩無黃虞武陵之人有與無柴桑幻出桃源圖容
城韞璧不肯沽千載二士遙相呼哀哉赤狐還黑
烏
陶菴集卷之四(終)
陶菴詩集卷之五
嘉定黃淳耀蘊生父著
五言律
京口舟中
微風山磬落小艇與烟平棹發魚龍氣人隨日月
行四維形勝辨一葦古今爭擊楫知何向洪濤薄
暮聲
螢
旅夜風燈滅踈螢亦有情對飛開更闔獨坐晦還
明書卷如憎少房櫳只益清井闌相似處歸夢最
能生
朱魚
爲與凡魚異翻令尺水藏數頭成伴侶半豹具文
章遠害身長活娛人趣暗傷好投空濶去爾我本
相忘
登石湖諸山
春水渾無際吳天總欲浮花疏時近眼柳弱不依
洲醒酒山風急看碑野寺幽提携佳侶在吾豈負
雙眸
半塘寺(寺有勝國善繼上人血書華嚴經)
半塘禪寺古屈鐵變樛枝白業三生力蒼煙六代
思法衰龍象至經妙鬼神悲一悟眞空理滄江月
上遲
四檜(在虞山道院本七檜今存四焉傳有方士役鬼神移至)
碧殿隂風入蒼蒼金檜存雷燒爭抝怒鬼見盡驚
奔雲氣生高葢龍蛇守直根只愁移卻去何物鎮
山門
松陵晚眺
日暮登臨眼孤城也自聊湖多天在水邑小市侵
橋芳草歎前路綠楊驚舊條望中惟燕子與客共
飄飄
夜泛鴛湖
積水月涓涓月斜舟稍前歸漁搖艇火宿鷺定湖
天遙指塔相對暗尋花滿烟峯巒無一點吾醉獨
蒼然
水勢
水勢沄沄大峯文午午浮春風隨處著花氣逼空
流曲岸斜陽轉長天去鳥愁十年疲物役俯首媿
滄洲
泛舟西湖
碧水風吹皺朱塵雨浥清纖歌何處接慢舸不知
行駿馬盤堤疾珍禽坐樹輕夕陽何淡淡山氣莫
能名
韜光寺
鷲嶺摩天碧峯峯虎豹文蛟宮楠木蔽僧竈水筒
分石迸林中雨江飛海上雲高樓吟復笑倘有駱
丞聞
石屋
蘇子曾遊處留題剝蘚花春蒸崖腹潤石迮履痕
窊童子憂深入山僧許蹔家經奇聊一歎脚脚近
龍蛇
謁于忠肅公祠堂
澶淵非旤宋代邸本安劉力竭山河在功成骨肉
憂草啣冤血碧江挾怒潮流雪涕荒祠下軋坤正
可愁
渡錢塘江
伍相鴟夷去錢王晝錦空英雄如昨日陵谷自春
風白鳥沉烟外蒼山立雨中布帆輕轉怒長嘯對
魚龍
富陽城晚眺
浙西天漠漠片雨富陽城遠嶂千鬟妙長江一掌
平風檣爭薄暮烟柳報清明鄉思縈覃葛萋萋草
又生
桐君山
桐君丹室在天下幾人閒碧瀨長歸海清風獨滿
山花開游子路雲泊野僧關歎息鐘聲內仙禽自
去還
登釣臺
石壁漢時烟嚴祠風颯然雨流巖下釣星動澤中
天地坼芝英瘦山空鳥跡玄一丘難濟世不敢慕
前賢
七里瀨
孤舟落何處山水四周遭水鬬瀠洄急山含寂寞
高中流明彩蛤夾篠墜蒼猱游者非康樂長吟亦
自豪
藍溪道中
莽莽藍溪雨孤帆迷所之斷崕爭榜急逆水打灘
遲身世占風幔山河老鬢絲垂堂聞有戒淹泊迕
心期
龍游驛前大樹數十章美而賦之
龍蛻千年骨何人擲道傍合圍猿臂短穿穴兔絲
長布葉千家靜交柯六月凉丈夫存節目愛爾亦
昂藏
山村
麥秀先吳地花開類楚源農冠裁竹葉山井破桑
根斫漆猿爭樹燒林虎决蹯一村驚客過蠻語共
喧喧
停舟
停舟屢近山尋步夕陽間流水將心去空烟與目
還對飛沙鳥白低去竹雞斑幽絕無人領峯巒只
自閒
草萍驛有感
百年孫燧節一决守仁功箕尾歸天上麒麟入畵
中暗苔詩壁古大樹驛亭空無限胷中氣時危哭
向風
玉山道中
懷玉山邊路蕭蕭離越中百層嵐挂眼一雨翠連
空鳥道危城旆人烟古驛風子規終日響憶殺是
江東
衢州
山店依城斗官橋繫艇齊嵐光含野淡灘響隔春
低雨暗虬龍宅春濃橘柚堤三衢風物好坦步不
煩藜
過廣信聞鉛山寇警
十年關陝亂江表不聞兵稅急農臣苦年荒米賊
生斧柯誰在手牛犢漫多驚失涕蒼生內何時見
太平
月夜與諸子泛舟章江
闔閭城外月帝子閣邊舟悵望前人去經過爛醉
休春隂收大澤元氣滿中流勝絕驚飄泊狂歌緩
白頭
過彭蠡湖七首
推篷收宿雨送眼入巉巖慢水雙搖櫓橫風兩使
帆緩行鳬得侶疾走馬辭銜落落中流坐匡廬大
不凡
梅天風不正白雨一喧豗長日春春去扁舟箇箇
來波紅漁火重月黑蚌珠開堅坐看江表湖山亦
壯哉
牛背飢烏立槎頭戲鱮跳投竿驚欲亂丸飯啄還
驕白處拳飢鷺青邊掣怒鵰無心成搏擊偷眼避
風颷
逆曳風帆過湖中拍浪兒輕儇沙鳥似獰惡海童
爲百斛舟何重連晨槳未移閒思強弩手一破巨
魚鬐
楚俗尊祈賽龍神氣色殊分風勤客子割肉醉師
巫笳吹殷膠轕雲車颯有無康山遺廟在血食想
雄夫
大湖流不盡盡處夕陽平山遠皆疑夢天多不覺
行高帆吹嶽影驟鼓發江聲曳曳薰風至南雲一
半晴
水分南紀盛山挾大湖雄舟楫三苗俗鳬鷖萬里
風豫章元自合江漢巳先通禹貢猶沿誤書生莫
鑿空
五月端午(是日江右風俗飲蒲酒噉鵞炙因憶吾鄉石首魚了不可得)
三年端午日兩度客中過酒憶金陵美山看彭澤
多沈欹書斷續囊久艾消磨莫笑鄉心勇黃魚壓
子鵝
泊舟二首
單舸時時泊浮雲故故長浪兼鳬拍岸風引燕廻
檣榖雨罷收艾田歌聞插秧江南好風景留眼看
吾鄉
久客知風信江狶善倒奔報晴銅角響占雨紙燈
昏官舫人看熟孤村井汲渾東流山縣近徃徃識
方言
反憶
漸遠江西道吟詩反憶渠長徽粘巨鯉小甕破浮
蛆黃潤絺堪著青勻紙愜書客遊難唾井無奈是
匡廬
舟曉
曉帆風力正秋浦望何長飛鳥沉空翠初暾似夕
陽江開紫磨鏡山湧白毫光指點煩舟子王城一
氣傍
舟晚
落日明雕錦山光不可圖青冥隨遠近飛動入虛
無漸背津亭小微分水樹孤船窻招月看江色漾
驪珠
舟夜
大風搖獨夜遠夢斷孤舟不盡江濤湧分明此際
愁長身艱負米柔翰想封侯掩盡窮途涕無端更
一流
烏江望霸王廟
英雄垓下盡尺土占江濆虎失關中勢龍噓壩上
雲人憐公百戰鬼閱漢三分薄暮風濤惡疑崩鉅
鹿軍
自建業至京口或行或泊即事成詩六首
憶昨龍潭驛山櫻繫馬紅事隨風雨過身復畵圖
中白日園陵氣青天江浦烽向來憂樂地草草媿
萍蓬
龍吟江漠漠疊浪隱蠻雷繫纜吹還解崩沙過復
廻蘆人收網去水母劃波開一葉投何所顛危亦
甚哉
有岸皆相似無端復一留風蘆藏小店山火伴孤
舟隔夜占雲氣從前數傳郵遙遙京口市吴酒滑
如油
江上復江上盡知洲渚情颶風兼日泊羇思一舟
盈夏木早蟬細夕陽歸鳥明臨流聽吹角古堞有
餘清
中土奔封豕抽兵及四方西江驚旱魃殺稼到吾
鄉士喜交綏免農憂齩骨忙旅懷元易感聞此一
傍徨
金山勢不羣中流蹴浪分石鏡千帆影浮圖一握
雲潮通僧井出鐘過海天聞幾度登臨客長歌又
水濆
梁溪道中喜雨
旱乾逢好雨客路轉清新山碧蛟龍見江渾鯢鮒
伸病輕霑手足裝改潤衣巾緩我歸舟樂看他挿
蒔頻
送張介茲會試二首
公超辭下邑平子入西京賦就人爭寫經傳市輒
成花濃春走馬風急夜論兵自送雲霄去窮交意
氣生
十年長帶甲滿野自蜚鴻林草寧無歎當途便不
同靜知天下事貧見丈夫雄莫負生平意臨軒荅
至公
元日席上詠缾梅二首
小院初萌莢深堂巳報梅揀枝將畵比留蘂入缾
開林遠香微接燈搖影忽來巳拚雙鬢似催取百
花杯
獨笑知無侶頻移惜未安雪留殘歲白春共一牕
寒色借蘭筵靜香連栢葉乾醉來渾爛熳髣髴在
林端
送許子位再遊江右二首
章門一水通此去又春風嶽翠疑新長江光只舊
空客愁醇酒外鄉夢落花中一路山櫻熟君應馬
首東
三載南州別翻如憶故鄉風前送知巳事後惜流
光山兩鈴齋冷檉花驛舘香秪應題墨處雲木日
蒼蒼
壽王烟客太常五十三首
曼容辭爵祿疏廣入丹青戸映珠三樹家傳帶萬
釘漁樵新友社□鸖舊山靈料得金門裏時時望
歲星
巳成洪上築都棄漢隂機拂席山皆響開廚畵欲
飛玉蕤纓篛笠金椀醉漁磯比較墻東老人今遯
更肥
百歲方強半其如難老何黑頭明鏡滿頳玉輭顏
多上客吟叢桂幽人送好鵞坐繙花萼集樂事許
誰過
寒月和嚴式如韻(時寓京邸)
坐訝一庭雪起看星斗橫難窮千里目未減九秋
明高燭剪無焰濁醪吟有情隔簾風不起空際自
多聲
鄭超宗月夜過余旅舍有詩見贈次韻二首
芳隣兼夙好晨夕互敲門共被時人笑彌令古道
敦清氷凝素簞寒月湛空罇中夜聞高咏猶疑謝
朓存
論心同永夕勸影各三人平子愁何甚稽康嬾是
眞計踈慚澗壑交淡得松筠莫負樽前意相期立
此身
超宗見示憶家山櫞樹詩次韻二首
維南有珍木想像一林霜日映金膏重風吹荈葉
香丹青圖不到欄檻護多方携取雙柑比應輸氣
味良
枝枝存綠縟顆顆結崢嶸月地看無隙風窻撼有
聲采山通遠夢譽樹感嘉名忽憶江梅發鄉心亦
暗驚
題李太白像
空梁月色流八極想神遊妙手傳遺像清風灑素
秋蠻牋七寶榻紗帽木蘭舟一去人間世茫茫飯
顆愁
白日
白日公然瘦青天不復高頹垣無鼠立廢壘有狐
嗥亂過民生賤兵殘賊勢牢遺黎相對語毛髮尚
騷騷
過石門作(即子路宿處)
石門投宿處冠劍想當年時事有今日津梁無此
賢蓬飛隂雪上草立勁風前去去逢搖落楊朱涕
泫然
雪中過丹陽不得泊有懷葛蒼公
契濶遠相望廻舟一笑妨孤城深雪閉寒鴈暮情
長世亂羞刀筆人高想釣璜可憐雙鐵鋧靜倚一
繩床
水仙花
小徑誰曾踏寒芳巳著花氣清春自遠姿淡月難加不采
憐幽素盈畦任整斜彼姝貞未嫁持贈豈云差
鶴
天外一垂翅風霜寄水湄近人猶見野得性未安卑苔雨
穿林滑溪氷啄月遲高人將縱汝謀食亦何爲
晚鐘
落日下巖阿疏鐘動夕波一從心地省如向此中過響盡
諸天肅緣空半偈多杖藜猶佇立凉月滿烟蘿
王昭君
蛾眉應受妬畫手獨何人一見能生悔君恩此最眞微軀
甘出塞大計惜和親試向邊城問長纓是漢臣(右四篇得之菊隱陸
氏故籍中)
陶菴詩集 卷五(五言律) 十四
陶菴詩集卷之五(終)
陶菴詩集卷之六
嘉定黃淳耀蘊生父著
七言律
早春柬友人
東風乾鵲噪簷牙步愛青天好日華心似早梅能
不放事如春水漫無涯文章漸老看飛動朋好相
諳恕過差欲共論詩無美酒聞君稚子最能賒
歲暮閒居十首
燕坐高齋也自聊長檠短晷兩蕭蕭簷梅背日遲
開柝窻竹含風細動搖事外琴書長有寄閒中苜
蓿倍難消丈夫豈忘流年歎欲向何門敝黑貂
朔風烏鳥噪江村裋褐看來衣線繁獻賦十年思
捧檄翳桑三日欲何言雪埋北戸驚萱出春遠南
陔續斷魂中夜五情還剝裂可憐綿絮定奇溫
攤書曝背小窻中閒研氷開宿火融偶好器之眞
鐵漢兼評龐統半英雄道存一室安能掃世亂岐
途只益窮棄置墻東君莫問年來筮易總成蒙
睡美茶甘合有魔蘇端酒好亦慵過世情久怕驚
蝴蝶病體難移疥駱駝夢少却占心正定腹便惟
爲飯摩挲書籤把出風簷讀野馬塵埃日日多
見說年豐百榖成四方窮苦更無名錢刀滿地騰
魚米銀海何時洗甲兵烽炤劍門天下險地爭襄
漢古今情(聞賊有窺蜀之志又近寇鄖襄)東南王氣蟠龍虎金翅
防江莫漫輕
風破林坰野望長故人小隱在寒塘貧來踪跡如
溪友老去詩篇似漫郎大布每縫諸弟被天吳近
坼小兒裳何時買宅成隣並十畝春隂共課桑
行過宿草也堪悲白水青松好爲誰排難祗今無
籍福論交自昔長袁絲刺留懷底都忘滅膝炙車
中不耐追莫恠書生偏鈍直君房未易許相知
頭顱三十但離經多媿吾生見寧馨玄未就時堪
笑白藍當出處巳爲青三年鍊賦耽香草一畫忘
言想負苓安得百原山雪內破除聞見坐空冥
昨夢深山杖短笻羽人飛步亦相從峰巒拔地九
千仞雲霧攙天五鬛松覺後晨鍾餘几席起來啜
粥數遊踪東南名勝何曾領布韈青鞵枉自縫
花外欣欣獨撚髭角巾行拂屋簷欹欲尋凍蕋驚
先發蹔數飛鴻覺暗移藥裏茶巾隨臘換山樓水
檻與春期此心自信無拘束天命由來不我欺
贈徐將軍
奇材劍客古無儔晤語從容即道流塞外聲名傳
臥虎吳中結搆比螖牛萬金良藥隨人乞一卷戎
韜爲國留我亦生平懷片氣與君高處望神州
人日集沈彥深齋次韻
臘酒開嘗勝老春春盤縷切鬬鮮新巳邀名飲娛
佳日旋咏清詩向醉人高院張燈延素月廣庭積
雪禁微塵翛然似泛虛舟去况對長魚憶釣緡
次韻訓別張子石
百丈牽江一線平勞君客裏念歸程即看去住誰
能料可是分離莫漫輕白鳥背飛星子驛朱旗遙
颭石頭城船牕日把詩篇坐香草含風處處生
遊石鐘山二首
步追飛鶻過山頭俯見青黃正合流(山下爲湖江合處水分青
黃二色)崖劈十尋天色夜江含萬籟客心秋風清陡
覺虞韶作石恠頻疑禹貢收五百年來輕李渤只
因蘇子夜深遊(南音函胡北音清越渤言亦不可忽葢石質如此故遇水則異聲也)
高皇親此將元戎百萬紅船落掌中(高皇帝征偽漢康郎既捷
移師湖口駐蹕此山時我用白船偽漢用紅船)絕壁雲烟動奎藻大江波
浪起天風英雄不復歸三戸草木猶能助八公獨
對洪流玩吞吐月明山響怖漁翁
采石磯
采石磯邊飛艣下斜陽淡淡水粼粼山形怒處幡
龍虎風力強時過鬼神天塹舊知南北限夕烽新
動楚吳塵一生心事中流楫媿與朝廷作外臣
遊甘露寺
老木隂森作夏寒岡巒深擁一鵰盤日邊帆去束
流盡天末雲移北望難三國旌旗連夕炤六朝臺
殿壓風瀾英雄去後江山在輸與殘僧抱膝看
張貞白有離世之志作四別詩示余余反其
意作四留詩以尼之
瓜廬小結在塘坳城市翛然即遠郊谷爲愚公寧
避辱亭因楊子不辭嘲鳴螿秋盡猶緣砌舞鷰春
深亦認巢莫愛雲松棲絕壁山中依舊要誅茅(右代
廬舍留)
曾因一擊悟香嚴翠竹黃花不受嫌空際繁蕐隨
意掃閑中色相逐時拈經春抱甕新條長隔日窺
園惡木添莫向狙公分橡栗尋常山果共酸甜(右代
花木留)
雨雲翻覆世情新晚節松筠轉合親老語脫踈應
恕醉濁醪遷次不嫌眞蔣生自是憐求仲支遁由
來契許詢莫入深山友麋鹿人非麋鹿恐傷神(右代
友人留)
諸門可入是清凉有酒何須強散塲丈室巳空蕐
鬘影蒜根難損麝臍香夫親無著元相友靈炤龐
公各坐忘莫視怨親成一槩西歸隻履太踉蹌(右代
眷屬留)
送張子石再遊江右
章門憶我別君時欻見君歸又解維茅屋閉來春
草合鈴齋夢去子規知舟過曲瀨青山擁天近長
湖白日遲珍重南州懸一榻少留莫賦四愁詩
江介鸎花自接連峭帆何處認歸船瀧分上下元
同歷月炤悲歡巳再圓(時侯生文中新殁其尊人雍瞻將歸取道浙溪即子
石往豫章路)孤舫雨聲溫昔夢高樓春思入新篇憑君
莫憶離羣者慙負匡廬又一年
正月三日飲爾宗齋留宿次韻
飲遍屠蘇歲尚新籃輿衝雨競良辰花香酒釅深
更坐弟勸兄酬古屋春閒覺篇章渾跌宕醉逢旗
鼓益精神夜闌獨對王戎語木榻翛然布被親
夏日錢牧齋先生携同泛舟尚湖
永日扁舟在碧潯停舟往往得園林一川魚鳥如
相識百態湖山合賞心竹澗靜通碁局響荷花閒
笑酒杯深紅燈白月城隅晚剩伴先生有醉吟
九日登虞山遇雨宿興福禪院二首
每到林巒覺眼明登高况是客中情山當木落先
疑雨院有僧期不願晴欹枕靜聽鐘鼓報推窻遙
指澗泉生可憐一夜清無寐心在前峯夢未成
潭影悠悠日夜空一宵雷電失乖龍啜茶共說無
生話禮足還瞻葢世雄(僧出紫栢老人像)烏帽白衣眞往
事黃花翠竹想遺風出門獨向秋山笑身在曹溪
一滴中
送嚴式如遊武昌
楚中風物待清詩君去樊山問酒旗天外振衣黃
鸖遠水心題畵白鷗遲禰衡詞賦留殘炤陶侃功
名入斷碑吟向郡西休感慨柳條不似折來時
次韻寄詶侯生雲俱見懷二首
英游絕境兩無窮南鄣烟雲左里風天際一帆如
隔世崖巔雙袖欲凌空漏卮飲處思曹植釵脚題
來逼魯公老我閉門仍距躍詞壇角逐羨羣雄
章門舊雨知余憶吳會浮雲見汝心愁裏側身堪
涕淚夢中識路蹔登臨鴻當急景飛如昨草入離
亭綠至今擬代黃花與君約滿城風雨遲車音
新春喜葉石農至二首
冬杪相期及首春春風送到剡溪人門經積雪寒
猶在酒出貧家味較醇高士有懷觀物變賤儒何
力救時屯一樽坐對缸花落消盡胷中十載塵
鸎語知春劇可憐簷梅索笑亦幽妍客來扃戸如
逃債君至論詩似學僊大雅千秋幾寥濶故人今
我兩周旋醵金鑄得鍾期否商到遺文共惘然(時料
揀閔裴村遺稿)
春風
柳向西偏一線斜東風嫋嫋自天涯捲開白日初
消凍閣住輕隂爲養花駘蕩祗堪嬉燕雀顛狂莫
遣動泥沙陌頭吹得韶光去獨有羅敷最歎嗟
春雨
幾日春光到眼明鳴鳩聒聒又嫌晴霏微自潤花
間色沾灑虛聞葉上聲蚯蚓上階如得意笋萌穿
地欲妨行底須把滑登山去小艇橫波也有情
讀鄭思肖心史
一夕厓山卷陣雲百年吳會泣斯文人間再見陶
徵士地上元無滄海君心入漏泉終化鐵氣填溝
壑亦成墳千秋萬古靈均意只有西川杜宇聞
送張子石遊燕二首(時朝議嘉定復漕子石以伏闕入京)
紫芝一曲舊菰蘆又入燕京問狗屠卿相未堪呼
作友流民只欲繪爲圖清談藝苑摧黃馬長策中
原獵短狐他日平臺訪遺逸應知市上有郇謨
荒城百里絕炊烟累繭煩君獨籲天轉漕(去聲)更無
韓滉米治裝惟醵沈郎錢空江蟹斷孤舟外長路
魚星匹馬前見說南司新抗疏不須張目向時賢
過露筋祠口占
白鳥猶疑點露光青松長與作幃房玉埋地底終
辭污菊死枝頭尚抱香虀曰有碑詞黯黯投金無
瀨水茫茫翠旂明滅知何處巾幗如林最可傷
京邸送龔智淵南歸二首(時智淵就選爲秀水博士)
總是劉萯迕選塲也應庠序有輝光袖歸綾刺投
官長擊碎 琴出帝鄉家似朗陵傳孝友學依安
定舉條綱昔賢晼晚猶卿相况爾虬鬚亦未蒼
書劍偕君客上京還憐客裏送君行梟盧得失元
無據雨雪雱凉共有情關出穆陵黃葉暗驛逢清
口白波明新詩好爲題茅店我到應知隔幾程(時余
將請假南歸)
喫黃芽菜作
留滯京華噉菜根調治火力似蒸豚芳鮮花乳堆
磁碗滑熟油酥沁瓦盆食罷總令腸胃實味回無
復笋蔬存山中舊業曾爲圃屬饜清風是 國恩
南還至杜生村阻雪王孟衍見示所和坡公
鹽字韻詩次韻八首
車中集霰尚廉纖茅店俄驚朔氣嚴似兆豐年將
比玉如憂旅食故堆鹽林丘掩冉通孤寺燈火青
熒隔小簷卻憶君家三泖上竹巾芒屨看峯尖
欲去仍廻舞態纖斷篷高卷助威嚴隨車剡剡鋪
成席捏虎晶晶變作鹽吹面未消欺薄酒壓巾能
折凑卑簷無人肯學袁安臥說向東風馬耳尖
簾幕爭投不厭纖閉門聊復阻深嚴解將燕市虛
堆麪未與吳蓴實下鹽擁被陡驚寒折絮攬裘誤
喜月生簷明朝大地陽和動掃出坡陀放出尖(次日
爲長至)
濶劍長鎗勢不纖蛇蟠鸛舞陣方嚴黃池夜噪天
如墨白帝朝屯峽似鹽墮指竟須憂絕塞映書誰
復耐風簷天涯賴與王猷值收拾瓊琚付筆尖
亂散天花密且纖坐來塵界得莊嚴不留色相仍
生豔能舐虛空盡是鹽寒氣帶暄回上室暮光連
曉入氷簷冷然萬玉吾肝肺鼻白何勞看一尖
融融皜皜月蕐纖禁斷微塵亦太嚴妙染誰能勝
摩詰妍辭終類刻無鹽棗林氷散花千樹檉柳風
團絮一簷天遣吳儂看朔雪等閒裁剪出新尖
謝庭高唱脫穠纖坡老還爭筆陣嚴愁至咏詩挑
朔雪興來酌水味吳鹽蕪城氷柱衝騾馬破驛風
枝瀉屋簷戲問屠沽能解否百層錦繡褁山尖
郢唱非同下里纖吳歈也復亂清嚴詩工不值一
杯水人好應酬幾兩鹽君奮白鬚籌朔漠我歌黃
竹盻窮簷相期躍馬收淮蔡肯負風斤運鼻尖
孟衍有詩見和復叠前韻
牛腰雖怯管城纖綺語終輸白戰嚴若也浪題詩
是錦何殊誤指雪爲鹽寒吹宿火燃衣帶靜寄歸
心算屋簷勞動灞橋驢背客批風抹月用毫尖
雪晴早發杜生村至李家口三首
指直難抽韈系纖僕夫湯沐巳晨嚴氷生欲助鬚
如蝟氣出堪憎笑似鹽一徑鴉乂迷古埭萬條鵝
管挿荒簷關河凍合酸風緊髣髴沙塲射鏑尖
映日凝明魯縞纖兼霜的皪劒花嚴藍田烟去唯
存玉滄海潮枯盡煮鹽混合路岐埋棘剌分踈雞
犬認茅簷遠山誰是蕐不注我欲飛身石筍尖
一陽生處力猶纖隂氣憑陵忽解嚴高岸白消撞
玉斗凍河青出散形鹽喜尋黃獨愁無逕苦憶江
梅笑滿簷關塞漫漫誰奈汝聳肩不覺似山尖
臨朐道中微雪復疊前韻
晴林霏雪故纖纖粧點齊城氣色嚴巳障高丘成
白壤將消皦日作紅鹽吟垂鼻涕氷衣袖睡放頭
風宿帽簷稍喜征車入圖畵穆陸關外數峰尖
遣興
萬里霜風笑凍蠅一囊詩句類游僧新添袍笏兒
童喜漸忍饑寒僕隸憎車裏炙瘡狂趙壹樓頭湖
海老陳登自知合受東山誚便濯塵纓也未能
道傍見出獵者
楚製衣衫箇箇輕晴雷知是拓弓聲塵當駿馬來
時住風向豪鷹怒處生繞出林叢齊掩抑搜開原
野各紛爭鷄棲車裏囘頭望一道飛毛雪片明
觀逐兔作
黃蒿白葦遍齊東兔窟經營在此中野老側身來
似鬼韓盧點首去如風材高並騖難空返敵狡窮
追易見功立馬縱觀悲世事平陽血戰亦英雄
宿遷入舟作
笨車羸馬倦歸程乍入舟航似醉醒天落黃河無
日住雲浮吳會有時停馮夷縹緲親椒酒風伯招
搖過塔鈴目送波瀾成獨笑一杯吟與白鷗聽
瓜州阻風遇雪復疊鹽字韻
東風五兩白纖纖浪急沙鳴萬騎嚴訪泊正逢山
似畫計程爭奈食無鹽衡門翳翳陶潛酒江樹垂
垂杜甫簷不見古人惟見雪塔鈴遙語一峯尖
哭程孟陽先生次金爾宗韻
生死茫茫總別離魚書纔到訃音隨凋零耆舊今
方盡談話風流轉合思嬴博袛將魂氣接枌榆先
與首丘期大招何事偏稱宋唐景由來悵所師
西州陳迹黯悠悠淚滴遺文不自收譏評(去聲)小詩
空白頁一
眉聲座上見翼王和元旦詩復疊前韻二首
淮左軍書欲揭天江南風物尚蟬聯黃塵一涴燕山雪絳
幘重瞻建武年張鎬巳甘窮谷老陳登肯作下牀眠知君
興寄椒花外大筆摩厓有頌篇
酒人跌宕欲忘天興至聊賡一兩聯潦倒未須憂白髮亂
離猶得見新年臨流白帽清堪畵帖地籃輿倦即眠山鳥
山花日堪惱春遊還有杜陵篇
新春喜陳嘉自婁東至三首
春江容易拔船頭小艇東來恰順流草色苔痕門徑淺葱
湯麥飯主賓幽清言斐亹晨將夕古意蕭條樂更愁稇載
卻看垂槖去停雲靄靄思悠悠
海上扁舟棹月還踏歌曾叩野僧關文章屢見知精進歲
月頻移覺等閒鶯喜新年聊出谷猿尋舊侶故依山春風
似識潛夫意點注簷花盡破顏
語及君臣涕淚俱上牀堅臥欲何須風塵澒洞驚幽獨衿
佩春容碍走趨野飯雕胡收滿屋水田藷蔗種成區山中
鄭敬飄然往將子能從亦可娛
送陳元晉分教歙縣
澤國春生水接連鸎花相送上瀧舩青山障日如過峽黃
海鋪雲欲亘天地襍騂剛從教速官饒紙墨著書便綱常
腐爛嗟今曰輕義還應倣昔賢
新晴訪桂
西顥晴廻積氣開江皋肅肅下疏槐共傷秋草迷天路且
折芳椒向水隈池靣日翻寒影去園心風遞古香來興闌
歸掩空廬暮獨對烏皮一寸灰
訪隱者郊居
隔溪高士坐危亭客有棲尋戸不扃花以嬋娟邀俗賞松
因磊砢受天刑林間密果藏飛鳥窓外疏梅亂曙星最是
道心能及物庭隂病鸖長新翎(右二篇見菊隱陸氏手抄)
張母七十壽詩
百年嘉慶及芳辰愛子持觴冡婦親董氏樵漁方養志茅
容蔬果更留賓管彤自接青氊舊機杼常隨白髮新萱草
榴花相對發霓裳冉冉下飈輪(右一篇載清河家乘其墨蹟尚存)
壽陸春園六十
巳去風塵未住山暮年幽事滿荊關家居萬戸侯封內人
在西京儒俠間青玉案邊椎髻古黃金花下舞衣班袛應
便與林泉約賒盡清娛占盡閑(右一篇見陶圃陸氏家藏墨蹟)
贈時用咸入泮
國士門風邁等倫明經童子豔傍人文從試席看义手書
向前生憶等身出穴長離光照灼食牛乳虎膽輪囷吾衰
浪附通門雅恐與寧馨作後塵(右一篇書用咸便靣尚存)
陶菴詩集卷之六(終)
陶菴詩集卷之七
嘉定黃淳耀蘊生父著
五言排律
歸自南都詠懷四十韻寄呈豫瞻銓部
壯齡踈世務早歲慕文章跌宕三冬久儃佪百畝
荒燃松明夜火斫屧拓晨牕未覩玄文就空令白
業妨老親憐疾病良友念行藏勸勉趨塲屋支持
褁糗糧放舩梅雨綠問店麥秋黃陵寢瞻佳氣溪
山醉雜光書時頻嘯詠壓韻互雄強稍就秦淮月
俄依漢署香羇愁渾撥棄新語得商量炎厲何其
甚微軀未覺良帖經殊漫漫對策頗琅琅刺滅禰
衡袖錢羞杜甫囊梟盧隨六博聚散各參商下瀨
征帆峭徂秋客貌蒼避人行故里排草入深堂巳
報劉蕡罷誰知趙壹傷同心贈丹棘閏歲厄黃楊
去去懷吾道寥寥恨未央秦中坑并沸塞上肉猶
瘡米賊終殃漢花門必禍唐民生半豺虎國論一
蜩螗濟物吾何有憂時意漸忘舊貧唯錦里新好
亦柴桑易卦編仍擿戌韜卷在牀調治(平聲)丹竈熟
芟剪葛覃長飲用恒常醉愁須澹泊湯更看時溷
濁所恃鑑精詳求瘼聞當佇知人總大綱妖氛應
蕩滌雲漢佇光芒日者偕吾友論文及令郎著鞭
驚士雅閣筆歎元嘗星聚連三月蓬飄遂一方慵
魚腮既曝徤鶻翅徒張遊想竹林興景看萸菊芳
劍鳴龍虎在風卷鶺鴒忙醉否登高日歸歟舞綵
將玄除霜欲落烏榜氣先凉惆悵觴難御裁詩報
夕陽
孫母沈宜人六十詩三十二韻
忠孝清門事悲歡壽母筵皇天心似鑑良史筆如
椽夙昔蘭閨內經承姆教先緹縈情最苦德曜志
何堅箕箒歸袁隗柴車挽鮑宣蘋蘩供婉嬺機杼
出煩撋夫子方憂國單車獨首燕箸籌南越系筆
換祖生鞭躍焉金源塞笞兵木葉川危城嬰雉堞
飛礟貫狼煙此日聲名大將差管葛肩身留天北
角家在海東邊辛苦憑閨範艱危寄俸錢桁懸新
翟茀裝斥舊金鈿食淡踰甘蔗懷清戒盜泉豈惟
成閫外亦以奉堂前廟社雙鼂錯疆塲一李全毒
搖齊魯境氛合犬羊天戰壘啼妖鵬忠魂泣杜鵑
竟聞歸樸馬不見賜犀軒青海銘誰勒蒼生涕盡
漣未亡那忍此地下欲從焉念有尊章在兼為子
姓牽花明長濺淚髮白不由年盥浣儀無闕九熊
教屢遷手封三馬鬛家剩一青氊坎窞時還過松
筠算合緜鞶絲開甲子鸞鶴降神仙楚楚思前事
踆踆看後賢白華方有述銀管遂成編事久公評
見誠存善慶延吾從世講末長語謝雕鐫
壬午元日對雪二十韻
正旦存餘臘同雲比慶霄半明先應朔萬玉下崇
朝入戸方沾葦侵盤恰點椒輕輕仍作片密密故
封條柳動俄為絮梅新轉學嬌(秦韜玉雪詩縈叢自學小梅嬌)放
鳩同豔曳映綵各超搖客至還披氅罇開更索貂
鷄須銀畵帖燕合粉圖綃漏泄春光甚勾留朔氣
饒形鹽粧富貴市麪笑虛囂比屋袁安臥彌天穆
滿謠銜枚誰入蔡墮指獨思遼占驗因三白憂愉
判此宵追蝗過糞壤積榖賤瓊瑤有喜祥風至(漢天
文志東北風為上歲是日風從東北至)無心六律調披雲斜景見吹
靣薄寒消漸放松枝直眞知寉毳飄青邊烟起爨
潤處麥生苗呈瑞思玄造勤民荷帝堯賦詩慙郢
唱歲盞或堪陶
座上賦得石壓笋斜出二十四韻
山骨誰能斲龍孫氣力殊遮藏千仞厚迸坼一雷
麄抵隙爭分寸乘時利走趨風吹難解籜雨溜易
垂珠蔓艸低相掩垂藤誤見拘安排成列桷撠掖
象交蘆角立牛羊觝牙磨虎豹軀題書斜架筆飲
羽倒抽砮踧踧高山仰蕭蕭逐北徂循墻正考父
棄甲銳司徒葭倚誠非伍蓬生歎有扶冠峰皆秀
出拔地獨崎嶇因勢資奔峭潛身避剔刳折來猶
負直遜去或如愚月射雲根遠泉廻洞府迂爬梳
稚子拙揠進野人劬詎有驅山鐸難求叱石符圓
仍慈母並大與衛丘俱歷落尤多矣檀欒有是夫
變蛇終矯尾為馬定過都偃葢古松敵當門香艸
輸高須名菌簵短亦異王芻物理存貞正人情積
歎吁上番來竹下睨視極形模
孫孝若招同諸人觀梅臥雪亭次瞿給諫稼
空白頁一
名字播崩迫世情偏憶鱠秋風起騎驢暮雪旋方期遊綠
野仍擬借青氊未信吾何仕知玄意必傳睽違丁喪亂悵
望阻階緣家國雙胡廣疆場一李全丸泥秦事壞首鼠漢
臣愆御膳供糜粥京城墮紙鳶陷牀驚玉座失涕到銅仙
僇辱疲巾幗奔亡相馬鞭(舊本尚有二句今節去十字)代邸
蓍龜協韓原怒氣填荊榛陵廟泣烽火蠟書遄夫子纓冠
往蒼生屬目先波難搖砥柱日遂夾虞淵慷慨紆籌策雍
容委事權屢前宣室席始踐玉堂旃北斗南惟一東山出
偉然從繩資直木調瑟待安弦禮樂今僵仆瘡痍夙蔓延
三微危欲盡萬姓厄堪憐寂寂思鳴鳥滔滔泣逝川若為
凝化理欻爾正垓埏逆骨春為粉凶臍炷作烟驅除塵宇
難滌蕩版圖邅帛組人胥給租庸戸得蠲浯碑文刻畫淮
雅筆雄妍此志終成矣明公道在焉不材慚朽櫟無意忝
班聨款段聊騎馬槎頭漫釣鯿條桑春社靜抱甕夏畦□
對物全寧澹從心得靜便稍能窺浩浩豈敢守戔戔碧草
無情極青門有夢牽五雲飛晻靄獨鶴舞蹁躚問訊憑書
驛闗心是杜鵑休論出與處萬事荷陶甄
陶菴詩集卷之七(終)
陶菴詩集卷之八
嘉定黃淳耀蘊生父著
五言絕句
月下口占(二首)
愛此金翠光招月到林薄昨朝桂花開今朝桂花
落
海上碧雲盡秋天開素屏懷中餘綵筆無處著丹
青
過彭澤
滿目傷時運何心傲督郵南昌有梅尉同是挂冠
休
座上咏弓
擬處秋毫準彎時二石強木心元正直持汝獻文
皇
坐友人園中偶題(二首)
蒼蒼緣溪去竹樹自深淺好風如有情廻復不知
返
燕子遶林戲啄將紅杏飛春風吹去緩接著更銜
歸
七言絕句
田家三首
溪南栁古麥風吹跨得烏犍入草遲手挂漢書牛
角上縱談劉項與人知
鋤瓜打麥半成閒社案中閒有往還頭白不曾離
畎畝只疑城市勝田閒
田泥深處馬蹄奔縣帖如雷過廢村見說抽丁多
不懼年荒巳自鬻兒孫
竹枝歌三首
鵁鶄鸂鶒飛無數紅白江花開滿煙十歲吳兒會
搖櫓一江春水碧于天
東湖西湖蓮菂開一日搖船採一廻蓮葉田田無
限好只因曾見美人來
闔閭城邊月炤人眞娘墓上草鱗鱗英雄兒女皆
塵土忍放香醪不入脣
閨思
栁條不繫玉蹄騧抝作長鞭去路賒春色也隨郎
馬去粧樓飛盡別時花
馬當山感王勃事
鬪鷄檄就海南來猶有雄文對客裁一日長風千
里閣世間唯有鬼憐才
夏日戲畵三扇因題三絕句
蝴蝶莊周兩不知凉風吹夢出虬枝料應□得圖
南訣睡到山中暑退時(右画山中偏袒睡者)
松下風吹酒不酣籦籠一曲正孤拈馬融去後知
音少對月停杯只有三(右画對月吹笛旁置酒鎗)
壺蘆酒盡過村墟腰腹寬如合抱樗睡眼騰騰君
莫笑從來牛角不安書(右画醉士騎牛出林薄中)
哭閔裴村四首
家世耕畬海岸東半拋田畝爲詩工死時幾米存
倉內笑倒村南襏襫翁
篛笠遮頭雪片麄長年粧點夜歸圖(裴村自画巳像作風雪夜
歸圖)不知地下稱才鬼可有陽春得到無
白頭吟咏没蒿萊身後名成也可悲一卷殘詩終
在手心肝嘔出欲遺誰(裴村臨没手持其所爲詩不釋)
黃河碧海更難言溪澗潺潺總一門莫道光燄歸
李杜便驅郊島出乾坤
哭侯生文中十首
吳苑別來花萼背章門望處白雲屯可憐鄉黨淒
其日正是天涯語笑辰
箕尾妖氛累月纏北來千里斷人烟多君清夜看
乾象只在玄冬属纊前
夜闌燈燼落虛堂細雨踈花引話長半醉起爲鸜
鵒舞燈陰鬼伯笑人忙
待汝如炊五斗黍逢人那得一刀圭却想冥途夔
魍魎聞君秘咒等聞雷(先是日者謂文中云木石之怪爲孽憂在此冬其言
竟騐而殁時則端坐持梵語)
友生伏地盡悲啼蘭艾凋枯等作泥書策自留兒
子讀銘旌却付老人題
書籤藥盎不曾閒澹泊儒門合斬關萬死得來終
有用六塵飛處坐如山
偶呼君字作文中夭比河汾尚不同再得十年仍
是夭元經或可耀無窮
詹尹拂龜曾再卜令威化鶴巳頻遊刀亡利滅成
何語火續燈燋各自謀
一昨秋風病未蘇汝曾憂我幸無它比來哭汝添
心疾不見人憂可奈何
遮須未必生曹植蓬島應難捨戴洋欲賦招魂無
凖則樂和終竟在何方(文中見夢于其家云今方在樂和之境)
西山看梅和老杜江上尋花七絕句
黃師塔是吾家有恰有蘇端是酒狂一朵花開儂
亦看不分樵逕與僧牀
棕亭藥院繞湖濱山鳥山花占斷春湖上老人亦
可笑梅花不看看遊人
萬條寒玉裹山家兼有棠花與杏花淡白竊丹隨
賞愛初英晚節異生涯
山家土銼冷踈烟瀹茗留賔也可憐笑指軒窻最
高處傾銀注玉好蕐筵
香溪橋西鄧尉東千樹萬樹搖春風料得李生難
寫染花光豔豔日初紅
蒼藤翠木暗深谿崖腹花高水口低新蝶領風隨
意舞怪禽爭樹不成啼
久與楳花成息壤凝也拏舟俶也催至竟避花如
避債秪應花爲老夫開
呂公堂
夢醒來看夢裏身百千億夢指爲眞黃梁自是藏
烏喙五百餘年更誤人
高郵
雕橫平野盻風塵馬蹀殘氷逐路人一曲凊淮古
城下漁翁搔首看斜矄
庭中有胡桃樹一株方夏爲細蟲食葉濯濯
可念既而有萌至秋反成新綠他樹憔悴
此獨蓊然因題三絕句
巳訝饑蟲似雪霜俄廻寒露作春陽道人戲撫庭
柯笑疾病眞成却老方
譽樹從來譽綠陰婆娑也復見陰森如聞老樹爲
人語賴是蟲來不食心
一番搖落一番愁轉眼須遭兩度秋不見南山霜
空白頁一
陶菴文集卷之一
嘉定黃淳耀蘊生父著
書啟
上座師王登水先生啓
伏念某海壖賤士林草鄙生抗高標于媚學之塲
彈古調于無人之野書忘寢食思起班楊賈董而
與遊學論精微將求濂洛關閩所未發至若帖經
墨義恥爲繪句絺章風變永嘉力追正始功非武
事高語廓清坐是浮沉鄉較者廿年因之蹭蹬棘
闈者五舉雖年未臻於強仕人方濫數爲時髦顧
名巳宿于文塲巳亦自疑其晼晚不謂雕蟲末枝
薦諸氷雪聰明叨居摸索之中得聘風雲之氣茲
葢恭遇老師臺下誠能體國公以生明龔黃高漢
吏之稱燕許擅玉堂之筆方且五雀六燕平操人
物之權衡遂令纖利小材盡入文章之淵府榮然
骫骳荷此甄收感乃銘心謝宜重繭然而齎糧千
里方嗟趙壹之空嚢偕計公車復廹郗詵之獻賦
是敢敬修牋記叅承之禮用以稍紓高山仰止之
誠雖其跡涉踽凉似永叔之不登階序或者心存
永久如任安之獨在門闌謹瀝下情以塵清覽有
違此語是負師恩
上座師王登水先生書
某蹇淺下材自十有七歲而入膠庠今廿有一年
矣生平厭薄陳言獨好泛觀古人之書葢嘗求義
理于六藝求事跡于二十一史求萬物之情狀于
騷賦詩歌求載道之器于漢唐宋數十家之文章
編剗規撫涵揉櫽括放而之于詩若文之間有一
言之合道一篇之追古則欣然以喜至于忘食若
今之制舉業固未嘗屑屑以求工然亦以爲繹聖
經尊王制無所苟而巳矣近則深惟臧氏三不朽
之旨嘗謂古之立言傳世者非其有得于心則莫
能爲也夫既有得于心矣雖有言可也如遷固荀
楊韓歐之屬是也夫既有得于心而有言者矣雖
無言可也如鄙宗之叔度是也某之所見如此則
視俗學彌不足好比來敓華踐實玩思性理將求
所以悟明其心而剛大其氣以庶幾于古之因文
思執事所以甄收某者固將望其有所樹立不必
責以區區之一見是以不揆狂斐輒敢自述其爲
學爲文之本末與其所以不得至前之故熏沐拜
書仰塵清覽伏惟執事憫其至誠也教且誨焉而
不督其罪戾幸甚幸甚
寄弟偉恭書(癸未)
日夜盻家信惟得七月中一書心懸旌如也知弟
瘧疾此不足爲苦想當旋復矣聞學臺歲試在九
月中名次前後不知何如然此直呼盧耳大得失
不足介意况小者乎吾廷試傳臚時見鼎甲三君
先上不得與者皆嘖嘖稱嘆以爲登僊甚者至閉
目搖頭不欲觀葢羨之之極也吾此時嘆息無限
昔人謂狀元三年一箇何足多慕此至言也天地
間自有數千年一箇者數百年一箇者數十年一
箇者今人必不肯爲數千年一箇的人而必欲爲
三年一箇的人巳是可笑况數月一箇又何足言
乎我近來意味甚襍皆因終日塵中打滾自然多
走失處又胸中橫著一箇矜字眼見他人品骨不
如我議論不如我意思識見皆不如我便不免有
輕蔑時俗之意坐此學力不進然在寵辱塲中壁
立如鐵則中庸所謂爵祿可辭也白刃可蹈也吾
自信無憾推而言之天下國家可均也惟中庸不
可能則過此以往并心一向猶冀天不絕我三教
聖人不棄我我終有一立脚去處不徒然而巳弟
勿憂我爲俗人所牽俗念所染但我當自憂處正
多耳客中無可與語時時仰屋而嘆買得唐詩數
冊小鑑一部誦詩至精微入妙處讀史至得失分
際處窻虛月白風急天高自嘆自嗟自解自會眞
恨千載上人不從吾游也目前諸公赴舘選如渴
我掩門獨坐既無得理而又懸念吾父吾弟且思
昔人三喪在淺土便汲汲求人以葬今吾家二喪
未舉爲人子孫者亦安得曠年于外乎夷寇交訌
倐忽不嘗今趂道路略通時且歸料理一番如可
終不謁選竟作隱局否則打叠身子乾凈然後入
世鼠奸蟲臂隨所賦予可也不知此念是否大約
出月初十前後可以戒行至遲則臘月二十後必
空白頁一
之致意同好諸君厚積德而深養晦乃今日事也
答歸元恭書
相隔經年實以人事牽率心跡乖互知有道者不我棄也
承示近著并見教以兩先達之言一宗秦漢一學太僕且
欲取决於耀耀於此事所謂力不足者雖其鑽窺之久卜
度之艱亦差自謂有見然方思取决於仁兄而未得况敢
决仁兄乎又况敢决兩先達之言乎唯下問諄切不敢不
有以置對夫謂文必宗漢學昌黎巳非其至者宋以下姑
置之此說非也夫漢人文章如遷固之史賈誼仲舒劉向
之奏疏七制之君之詔令其雄健飄忽淳深溫粹固巳極
語言之妙而宜爲學者之準則矣然而近代空同太復歷
下弇州之宗漢也得其皮毛唐宋諸公之宗漢也得其神
髓得皮毛者似之而不似也優孟之學叔敖也得神髓者
不必似之而似也九方皋之相馬也試取遷固諸人文字
讀之又從而深思其意然後知昌黎所謂師其意不師其
辭與所謂古人爲文本自得者眞超然獨見之言矣然後
知昌黎以下諸公之善於宗漢矣若夫何李諸公之宗漢
徒摘其成文章絺而句繪之天吳紫鳳顛倒裋褐而顧自
詫其機杼之工眞不滿識者之一笑也今欲關去昌黎及
宋以下諸公而直言宗漢其說不爲不高然不免陰翼空
空白頁二
到家矣半月中惟有召對一着爲意外羈留之計
恐亦未必然矣世間事眞不可做十分勘破可做
者只有己分內事勉之勉之致意同好諸君厚積
德而深養晦乃今日事也
答歸元恭書
相隔經年實以人事牽率心跡乖互知有道者不
我棄也承示近著并見教以兩先達之言一宗秦
漢一學太僕且欲取决於耀耀於此事所謂力不
足者雖其鑽窺之久卜度之艱亦差自謂有見然
方思取决於仁兄而未得况敢决仁兄乎又况敢
决兩先達之言乎唯下問諄切不敢不有以置對
夫謂文必宗漢學昌黎巳非其至者宋以下姑置
之此說非也夫漢人文章如遷固之史賈誼仲舒
劉向之奏疏七制之君之詔令其雄健飄忽淳深
溫粹固巳極語言之妙而宜爲學者之準則矣然
而近代空同太復歷下弇州之宗漢也得其皮毛
唐宋諸公之宗漢也得其神髓得皮毛者似之而
不似也優孟之學叔敖也得神髓者不必似之而
似也九方皋之相馬也試取遷固諸人文字讀之
又從而深思其意然後知昌黎所謂師其意不師
其辭與所謂古人爲文本自得者眞超然獨見之
言矣然後知昌黎以下諸公之善於宗漢矣若夫
何李諸公之宗漢徒摘其成文章絺而句繪之天
吳紫鳳顛倒裋褐而顧自詫其機杼之工眞不滿
識者之一笑也今欲關去昌黎及宋以下諸公而
直言宗漢其說不爲不高然不免陰翼空同太復
諸公而反操入室之戈以向漢人也且學漢人之
文譬如學孔子今生孔子之後而學孔子其能不
由師傅一蹴而徑至乎抑必如孟子之私淑諸人
乎如不免私淑諸人則昌黎以下諸公固吾所私
淑之以學漢者矣又有說焉以唐宋諸公爲學漢
猶淺言之也漢人之文從六藝出唐宋諸公之文
亦從六藝出以唐宋爲學漢者直謂得其氣脉以
行文爾若其議論之高治擇之精庸有遠出于漢
人之上者漢人間或有疵如孔門之有樊須宰我
唐宋人間出于漢人之上如後世之有濂溪明道
使濂溪明道與樊須宰我之徒差肩而立不問知
其優劣所在矣夫漢人之文與唐宋之文既同出
于六藝則不學六藝又烏可以學漢哉此說既明
則近學太僕之言誠非卑論也葢太僕之學韓歐
猶韓歐之學西漢皆所謂師其意不師其辭者也
皆所謂自得者也由漢以後有唐宋諸公由唐宋
以後有國初方宋諸公國初諸公既沒當刪去何
李王李之文而直接以荊川震川諸公欲觀海者
必泝江河欲登岸者必由津筏此不易之論也放
言至此恐爲外人所訶怒幸仁兄一覽即焚去之
所示諸作筆高而味長尤善反覆婉折以極其論
眞善學歐陽者謹據愚見以得失鐫注簡首以復
承委詩序因耀近日好靜坐深思不敢妄作欲姑
徐之而後發屬計偕忙廹未果然終不敢自外也
又承許見贈小序幸即爲之而於大鴻處見寄幸
甚幸甚
答柴集勳書
大鴻處得長箋勗我望我比于九鼎大呂之賜然
所謂廬陵云云者弟何人斯而敢爲役抑可謂有
其志矣唯仁兄篤實輝光之學醇深雅徤之才博
取而精出厚積而遲發其于古人固當掉鞅而出
其前也弟耀學業蕪淺不足爲知巳道顧吾家涪
翁有云治經欲鉤其深觀史欲馳會其事理經史
二物眞學者之左右手也然不治經而欲觀史譬
之持無星之秤不足以衡物不養其心氣以求合
于道而欲治經譬藝無根之花生氣盡則萎矣日
來端居靜思以求所謂養心治經者所未有得也
仁兄其有以教我乎
答張子灦書
尊稿共選四十餘首可謂過刻然此事亦不容不
刻也所選皆的的清妙然弟意授梓且緩古人著
述多至晚年乃定葢中歲所爲或丰格未成波瀾
欠老皆它日遺恨弟望兄爲不朽之業遲之深之
將來火候至足自當泚筆慫惥今則姑漸漸云耳
荊川集送到此老是歐曾嫡派集中諸傑作如讀
春秋周襄敏公傳叙廣右戰功不能指其何字何
句是古而逼眞古人惜其自得處流入近時道學
一路然談理亦多發明詩則必不可法文可談理
詩非可談理也弟亦未曾細看一過不過信手所
到標出數處亦見其意思所在而巳俟他日覆觀
之或更有所窺也
答侯雲俱智含兄弟書
審知習靜鈐齋讀書學道之味與時俱深欣羨欣
羨僕一春多爲酬應所牽袞袞過日因而動靜兩
橛亦多乖張每思古人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
嘗復行譬諸農皇之嘗藥一遇毒螫不復再嘗今
則明知其爲腦子野葛而姑致牙頰間者多矣豈
不可嘆哉業巳誓心刻骨不徹不巳其下手處全
在刻刻照顧主人公而巳不患念起惟患覺遲此
八字訣也若工夫未到自然漫云休去歇去正是
服食中之腦子野葛也何如何如五月中與眉聲
擕數十卷至陳園屏跡不與人接未幾聞八月會
試之旨未免隨眾一行此實萬萬非本懷而有不
得不往之勢陶公所云一形似有制素襟不可易
者我之謂矣僕嘗語人云身無濟世安民之才亦
無全軀保妻子之志世事如此當養晦十年至舍
我其誰而後出此宿志也今乃似馳馬入京應不
求聞達科者心跡之間大可憫笑也行期在月之
九日爾後當有數月之隔音郵諒不數數前承訊
及詩劄已寫至鄭風大約漢宋兩造而巳意微加
讞决焉今擕置行縢中有暇輒續之未能寄徃以
雲俱智含精解懸悟不須以此對同也近者翼王
亦事此學視僕尤詳悉想所欲聞諸唯爲道自力
勉旃勉旃
答侯記原書
四方之事鄉邦之憂紛紛然莫知其竟大抵小急
即以爲極危小安即以爲無恙萬方聲一槩古今
一丘貉耳日欲隱遁而終苦無法前與德符言欲
寄跡浮游葢無聊之思究竟不是了局柰何柰何
承吾賢至情今小得擺撥便急急以來特未能約
日也邨居日長作何工夫以消永晝出世經世能
并敵一嚮否便中更寄一語爲慰也
答金孝章書
胸中有孝章者十年而未得謀面忽于棘試中聞
聲相就作合甚奇此亦吾輩異日一段佳話也弟
濩落既久不復嗟嘆偉抱如吾孝章而猶然廻翮
文章尚有價乎鱗長來敝邑兩拜手翰初次以鱗
長暫歸匆匆不及裁報先後得讀包將軍傳及太
夫人志略一表孤忠一揚聖善此即孝章之出師
表陳情疏也忠孝大節略見于此矣如命僣爲太
夫人哀辭及包將軍楚辭各一章書素冊呈正意
滿口重辭不得流惟執事教之亡友閔裴村一生
苦吟窮死草間良可哀痛聞其閫中素能攻苦食
淡一子亦漸長差可慰意也弟巳收得其遺稿稍
次第之開歲即當授梓尚欲細商之于左右耳渠
存日每道孝章不去口實而孝章可謂古道復形
矣鱗長旅况落落幾成薦福碑弟與同人言及輒
歎每舉青蓮詩中空手無壯士窮居使人低二語
不勝慷喟宋史一事大有功于學者弟意更欲刪
去其不必存之傳而于必存之傳不妨字句稍詳
昔人謂校書如落葉掃而愈有則知勒成一書尤
難尤難也
與去非禪師書
去歲承開士大錫鉗錘得未曾有自念身非子韶
乃當吾世而遇妙喜何幸如之知爲先和尚掃塔
刻期振錫復蒙垂顧敝廬其爲接引鈍根至矣至
矣不肖以傷暑煩悶不便入舟恐復稍遲則瓢笠
已去是走急足相問并有所質不肖于先天一段
深信其不容擬議無可思爲要在當人直下認取
棄邊見而證圓明破頑空而趨正覺然而實無所
趨也實無所證也以無趨無證爲主宰此一病也
以無趨無證爲妙詣則又一病也二六時中動靜
不分兩撅當其動時則即動以觀靜當其靜時則
即靜以涵動以本來無拂拭爲本體以時時勤拂
拭爲工夫如此做去不知有少分相應否伏乞一
言教之太虛爲室明月爲伴開士與不肖未常少
別何有徃來今日謂不肖與開士聚頭磕腦無不
可也更望開士深濳厚養向折脚鐺邊打捱幾時
空白頁三
區區之聲病所至爲諸侯上客其恬淡隱約如方干陳陶
者鄉國之人皆愛而敬之則謂詩能窮人者非也今世以
帖誦取士士知詩無益固不好即好之亦不能深知雖有
能言之士上薄曹劉下追李杜將亦不免于飢寒困踣之
憂况其下者乎則謂詩不能窮人者亦非也若君之詩清
而不瘠質而不俚一唱三歎有古者衡門詩人之風則所
謂窮而後工者其亦信矣夫君生平最善余嘗欲余刪定
其詩且爲之序余有遠遊未果既歸而君死矣索其家踰
年乃得其臨歿時所手執者一卷爲之出涕因商諸同好
二三子裒金刻之嗚呼君之于窮固已不怨不憾矣而猶
不能無望於後世之傳其詩傳與否未可必也余之力又
非能使君必傳者也則亦攟拾集比以遺所不知何人而
已
小山集序(乙酉)
唐世詩人以李杜並稱至王文公始置軒輊於其間以謂
太白辭語迅快然十句九句皆言婦人與酒耳自此論出
而子美始獨爲雄霸然考太白元本風騷含嚼漢魏其生
平愛君忠國愍時病俗之志方諸少陵無毫髮慙負特以
其才高氣雄故精意深識反爲所掩讀者徒得其橫被六
合飄飄凌雲之致而已今夫朱顔娭光極美人之形容清
陶菴文集卷之二
嘉定黃淳耀蘊生父著
序
遊橫山記序(丁丑)
吳杭接壤吾吳之遊者一放舟輒至武林葢以西
湖景物柔淡娟好在人耳目間也余足跡未至湖
上然心知竒勝不盡於湖嘗戲謂浙中之有西湖
如人之有眉目一望可見而其心腹腎腸則必反
覆抉擿而後得之今遊者至湖而止每輒言佳勝
其能捫幽歴險與猿鳥爭道者卒亦無有此何異
千里擇交一揖而退者乎聞余言者無不大笑今
年秋七月馬巽甫先生歸自武林出所作橫山遊
記視余則自湖上以至此山數十里中氣候之晦
明草木之濃淡岑嶺之鬱紆潭澗之沿泝樓閣之
位置鳥獸之飛走幽人竒士之酬酢徃來一一在
焉讀之神明忽開毛髪盡磔飄飄然不知此身之
在塵土也余所尤異者山中之人相親相愛如一
家至刻筍爲識而可以禦盗則其淳古淡泊之風
迥非人境所能有昔陶徴士作桃花源記後世詩
人如摩詰昌黎夢得聖俞諸公皆形之咏歌以爲
神僊至坡公則謂淵明所記止言先世避秦亂來
此則漁人所見是其子孫非神仙不死者也又引
青城山老人村爲比以爲天壤間若此者甚衆不
獨桃源坡公之論誠高矣然余意陶公居晉宋溷
濁之間感憤時事寓言桃源以嬴秦况當時以避
秦自況如記中所云乃不知有漢無論魏晉及詩
中所云淳薄既異源旋復還幽蔽願言躡輕風高
舉尋吾契則其黃唐莫逮之感固可概見而非眞
有所謂桃源者也疑坡公亦未得其旨獨其謂老
人村道險且遠其人不識鹽醯飲水而壽其後道
稍通漸致五味而壽益衰則有至理存焉今觀橫
山去湖稍遠耳目不雜而山中之人獨能全其淳
古淡泊之風如此則亦未識鹽醯之老人村也余
故服先生之善遊而又歎西湖一泓爲趙宋君臣
盤樂之所論者目爲尤物破國至比之西子而橫
山以榛莽未闢超然於酣歌恒舞之外豈非幸歟
異日者松冠芒屨從先生徧遊其間庶幾爲太平
之逸民其亦足矣
送趙少府還郡詩序(甲申)
崇禎十七年夏六月於潜趙公自嵩江少府來攝
嘉定縣事時賊陷京師海內震驚嘉定沿海不逞
之民多結黨伺釁者適村民見弒于僕并其家七
人皆被殺于是酒傭竈養皆起爲亂什什伍伍白
晝持兵迫脅主父使出劵以獻僕坐堂上飲噉自
若主跪堂下搏顙呼號乞一旦之命幸得不殺即
燒廬舍敓錢物以去不三日而火及城之南隅公
下車適與變會而俻兵使者程公以他事行縣廼
與公日夕計議發兵捕殺二十人懸首以徇衆爲
稍定居數日程公以邑事委公而去公多設條教
旌善罰惡立保甲申鄉約誘諭之如子弟疏導之
如江河期月之間邑以無事説者謂嘉定之變實
前此所未有而程公以嚴法制之于前趙公以寛
政撫之于後生死而肉骨亦前此治嘉定者所未
有也公每旦起坐堂皇民有持訟牒至者閲竟乃
受之其瞞讕不可受者立罷去之間一日出俸錢
市鮭菜無一錢侵公帑科里役者其強力潔亷皆
此類視事僅兩月撫軍祁公以卓異薦公于朝直
指周公以公旦夕柄用不可乆居下邑遂具疏請
以進士嘉善錢公補嘉定令而公遂去嘉定暫還
嵩江諸生某某等以公之德不可無頌也相率爲
詩若干篇以送其行而屬余序之余昨歳計偕北
上遇公漕河公方部糧至京余同行數舟與糧艘
爭閘艘發數十人守閘百方諭之不得過勢且後
期不得已走訴諸公公徐至一麾而散余嘗私語
同人公御下如此將相材也應者皆嘸然既踰年
而公來治嘉定其整暇不亂與御數十人不異然
後知余言之騐也昔仲山甫之賢以吉甫作頌而
傳若漁陽之頌張堪蜀郡之頌亷范則堪范初不
以頌而傳也而頌者之詞反以堪范而傳今公治
行卓卓如此他日傳循吏者必將以嘉定之詩附
見焉是其爲吉甫不足而爲漁陽蜀郡有餘矣余
既竊附知公者之末而又幸斯言之得傳也遂援
筆爲之序
張大參元津總持序
大叅張公伯常所著道書數萬言其篇目曰眞言
曰元樸曰道符曰要言曰黙語曰的旨公歿後二
十年而公之孫宏經始得刻而傳之嗚呼世之言
養生者多矣其高者誕謾穿鑿率如係風捕影而
其卑者至以袵席交接爲神仙之捷徑此無異狂
惑喪心者身入厠溷指爲丹樓玉堂方將褰裳赴
之而不知其身已與蟷蠰俱溺矣公之此書所言
皆清淨之旨尤與彼家相反故其引言曰若不斷
淫而學道猶蒸砂爲飯雖歴千刼只名熟砂不得
爲飯至哉言乎篇中抉擿奧窔披露鋦鐍洞然無
復留藴葢公以此自証自悟而已初不欲出以視
人也今宏經一旦付諸剞劂譬猶天禾肉芝陳列
市肆豈可以其倖見而驟得遂與菽粟同觀耶公
歿後有異識者謂其尸解茲不具書
張子灦輯感應篇序
世之言感應者多推本于佛氏以爲輪廻因果之
説著而後有感應儒者無是也余不然其説六經
四子之書言感應者非一但未嘗以某事係某應
耳列子曰吾惡知死于此者不生于彼乎然則秦
漢以前學者知有輪廻久矣攷諸史乗如杜伯之
射宣王公子彭生之祟齊襄灌夫之殺田蚡徃徃
而有斯皆佛教未入時事之合於因果者未可謂
傅會也世儒也排釋也如角力然務求其勝自退
之伊川元晦諸大儒以斥攘二氏爲任後學陽浮
慕之其明道不如諸儒而獨學其排佛斯亦病矣
且夫諸大儒之于佛非能深窺之而見其不然也
望其崖略以爲佛之道如是已矣故其同于儒者
則以為出于襲取異于儒者則恠而不信其于老
也亦然善夫先民有言曰孔子之心佛心也門庭
設施不同耳夫執其門庭設施而以為有二道焉
惡覩所謂三教者哉感應篇本道家言而與佛氏
相出入其旨歸于奬善化惡足以輔翼儒教所不
逮行世既久人多樂誦之顧一二高明自喜者或
置不道曰此道家淺説耳嗚呼三教之書之深者
有之矣世人見之而不能讀讀之而不能信則亦
末如之何矣獨是篇之指事也確而立説也簡簡
易讀也確易信也讀而信之悚然如雷電鬼神之
交于前相與黽勉驅策而不爲惡其利不亦溥乎
夫説有依託而可以利天下聖人猶將存之而况
的的如撡左券者乎余友張子灦取昔人箋註事
實隨筆損益授梓人流通之要亦行吾所見而已
世有冥心獨契得三教聖人之心于千載之上始
可不讀是篇不然者幸毋淺視之也
葉石農偶住草序
昔僧皎然論詩云有越俗格其道如黃鶴臨風貌
逸神王杳不可羇有駭俗格其道如魯有原壤楚
有接輿外示驚俗之貌內藏達人之度此二格者
吾欲以石農先生詩當之石農詩實自陶韋門中
來清逈澄澹不律而法近從武林過疁水視余以
達觀樓諸作疾讀數過恍如挾天風淩險絶下視
齊州猶九點煙耳葢其游戲塵中胸次浩浩如昔
人所謂香象擺壊羇鎖而去者宜其語言文字之
間超詣若此也
吳奕季淫鑒録序
淫殺二罪於人爲最重書之以戒殺名者多矣而
戒淫者絶少豈以淫之罪爲輕于殺與夫殺害物
而已匹夫寄豭則足以忘其軀王侯漁色則足以
滅其國是淫者自害害人之大者也人無孌童季
女之好者其口腹必淡而世所傳羽流禪伯持戒
數十年而敗於妖姬惑於炭婦者徃徃而有然則
不淫者固可以不殺而不殺者未必能不淫也世
有以筆墨導淫者如詩中之有香奩書中之有豔
異裙屐少年嗜若飲食深入肌膚不可除去余常
欲勒一戒淫之書以敵之而遷延不果會友兄張
子灦持一書示予曰此友人吳奕季所作淫鍳録
也其有功于世俗甚大子盍以一言助發之予受
而卒讀則其書所載先正格言古人懿行與夫世
俗之以淫獲禍者班班具焉因謂子灦此書行吾
可以輟筆矣抑中人以下此書之所能戒也中人
以上此書之所不能戒也胡澹菴上書請斬秦檜
遷斥嶺海萬死歸來而猶有情于黎頰之微渦趙
清獻壁立千仭而猶屬意一官妓使老卒召之非
此卒故遲其事則清獻敗矣世有如胡趙兩公者
苟不自悔則非一卷之書所能動奕季且若之何
子灦曰然誠有如胡趙兩公者未有不悔者也吾
所患者裙屐少年耳彼其人珠玉買笑胡粉弄姿
而世又有書如香奩豔異者以導之非使之知淫
者之獲禍其勢不能自悔夫勸其不自悔而使之
悔則其能自悔者聽之可也予作而歎曰有旨哉
因題其簡端使歸奕季
張子翼救荒賑饑録序
辛巳壬午歳大饑張子子翼刻救荒賑饑録數千
言其心一以上之人宜振廩同食有如趙抃者一
以下之人宜分人以財有如李珏者使上之人能
心其心必優爲抃使下之人能心其心必優爲珏
然而子翼之心則非是書所能載也亦在乎讀是
書者惻然動心而已讀是書而不動心者自賊者
也動心矣以爲不可見之行事者賊其民者也
侯記原慧香社冊序
侯記原持一冊子視余曰吾于來歳庚辰欲爲一
社入社者人持銀錢以來隨力多少逓推一人主
之耳有聞也目有擊也或人或物可悲可憫可用
財物利濟者取諸社一歳中當數舉焉與社者籍
而記之當用銀錢按籍而取之用已復按籍而銷
之先生以爲何如余曰善哉侯子之志夫見物有
急而心不動者忍也心動而不能濟者吝也心動
而能濟之矣取之宮中久而不繼者愚也獨爲君
子者隘也繇子之説可以澤物可以廣善矣然則
此社宜何名曰子嘗讀六祖壇經乎自心無碍常
以智慧觀照自性不造諸惡雖脩衆善心不執著
敬上念下矜恤孤貧名慧香此釋典也與吾儒近
子之説未嘗不與佛氏近也宜名其社曰慧香慧
香社成余亦其中之一人也因序其縁起書之簡
首
陸翼王思誠錄序
交道之喪久矣高者不過鬭炫詩文下者乃至徴
逐酒食其聚會也或甘言巧笑以取悅或深情厚
貌以相遁求其責善輔仁者葢千百不得一焉予
爲之慨然而憂惕然而恐壬午春有同志斯道者
十餘人爲直言社前軰則有高叔英友人則唐聖
舉陳義扶蘇眉聲夏啟霖門生則陸翼王張德符
高德邁侯記原幾道研德雲俱智含兄弟暨吾弟
偉恭也平居自考咸有日記赴會之日各出所記
相質顯而威儀之際微而心術之間大而君父之
倫小而日用之節講論切偲必求至當之歸而後
已諸子奮志進脩日新月異而翼王以敦篤之姿
爲精微之學惟日孜孜常若不及苟一言不合乎
道一行未得乎中小經指摘立自刻責飲食俱忘
今歳之春取思誠名其日記而乞余數語爲朂予
惟大哉乾元萬物資始在天之誠也乾道變化各
正性命在人之誠也不勉而中不思而得自然之
誠也擇善固執弗得弗措勉然之誠也四者雖有
不同然由勉然以進于自然盡在人以合乎在天
其歸一而已矣今之學者未能反身而誠性與天
合漫云不假思爲可以坐臻斯道告以博學審問
慎思明辨篤行之説徃徃以爲支離而厭去之其
亦謬矣夫聖以誠爲本誠以思爲要故洪範曰思
曰睿睿作聖昔謝上蔡見伊川稱天下何思何慮
程子謂有則有此理賢却發得太早在上蔡得此
一句救拔自是切問近思理會事有不透其顙有
泚故後來不至流于禪學劉元城事溫公凡五年
得一語曰誠請問其目曰自不妄語始元城初易
之及退自櫽括日之所行與凡所言自相掣肘矛
盾者多矣力行七年而後成夫以上蔡之明敏與
元城之剛毅百倍於今之人也然猶精思殫力而
不敢高語自然如此翼王勉乎哉窮理以致其知
反躬以踐其實庶幾乎孟子所謂思誠者則劉謝
不難逮而于立社之意無負矣翼王勉乎哉
吳義齋經畬堂詩序
余覧前史見古者高蹈獨徃之士心慕尚之以謂
近世人材雖不逮古要之吏治武功儒林文苑可
與古人方駕者徃徃而有顧求一眞隱者何寥寥
也後有良史將遂隱逸傳不立歟或獻疑曰所謂
隱者以其不可得而見也使子能見之則已非隱
矣且夫灌園磨鏡之流負苓篐桶之客山林城市
龍章魚服子安得而遇之雖遇矣安得而知之余
不能荅然亦不以其言爲然也一日父友葉石農
先生出經畬堂集一卷視余曰此吾鄉吳義齋先
生所爲詩也義齋服賈而行儒好隂行善以濟物
伏匿韜晦世罕有能知之者所爲詩及小令皆聊
以寓意未嘗瞡瞡比儗而音節圓美神彩流煥翛
然有塵外致趣子試評之以爲何如也余受讀終
卷爲驚歎失聲若義齋非古之所謂隱君子者耶
今世爲詩者多矣未有工如義齋者也其工如義
齋者有矣未有不以詩自名者也詩工而不以名
者有矣未有濳德隱行又高於所爲之詩者也然
則後有良史將求隱逸其人而實之者舍義齋誰
歸乎使余未讀義齋詩猝遇義齋于市廛則亦莫
知其爲誰何之人矣余是以知今世果未嘗無眞
隱也余嘗泝錢唐上嚴灘觀新安江水出處山高
峽深慨然欲起方玄英謝臯羽之徒相與遊于黃
山白嶽之間而不可得今考義齋之本末實生于
歙賈于嚴衢之間余庻幾得見其人而已歿矣瞻
望林壑緬然長懐者久之
潘鱗長康濟譜序
晉世論人物以溫嶠爲第二流之高者時名軰共
談至第一流將盡之間溫嘗失色彼所謂第一流
者何人哉前之王夷甫後之殷淵源之屬是已天
下屬安定此曹子高自標置噓枯吹生及四海有
微風搖之皆周章失據至困踣不振以迄于死而
一時竒策儁功乃獨出於太眞之徒然則當時所
謂第二流者乃第一流也而其第一流固天下之
棄材也聚天下之棄材尊之爲第一流至于中原
簸蕩生民流離而此論猶牢不可破習俗之深豈
不痛哉今天下崇尚經術與晉世之老莊異甚然
而科舉之學爛熟敗壊日浸月淫如寒熱之入人
肌骨士有談王霸之略者率見詆娸以爲迂怪二
十年來(闕十字)拱手圜視而莫之救也然則今日
之異于晉世者安在歟國不幸有變容易色之慮
太眞之徒將誰屬與抑所謂熟爛敗壊者果可用
以濟世而過此者皆不必談歟嘗與潘子鱗長論
而悲之鱗長出所著康濟譜示予其書條分件繫
旁行敷落自古人牧民應變之方至近代兵制屯
田魚鹽茶馬漕運諸法皆具又與金子孝章詳爲
論説以警發當世之憒憒者予讀之未嘗不撫卷
而歎也會鱗長扁舟泝大江覧衡嶽徘徊故里遇
所交通人竒士輒出此書示之爭爲裒金助刻流
通四方予戲謂鱗長子之書經世之書也子之身
未遇之身也子方搰搰焉以其身爲洴澼絖而獨
以其不龜手之藥公人耶鱗長蹙然曰使吾藥誠
可用以取封雖終身洴澼絖何憾予作而歎曰大
哉潘子之言思深哉潘子之志在天下乎使潘子
伏闕上書以布衣召見殿上亦不過潘子自行其
學而已惟此書之出使天下知熟爛敗壊之學無
可藉賴而喜談大略者亦將有所稽考是潘子之
大有救于今日也今天下之可憂者多矣猶恃有
潘子之徒區區其間也
王子堅詩序
吾友張子灦嘗示予與王子堅先生唱和之什余
問子堅誰何子灦曰此隱君子也篤行好古其詩
有孟襄陽韋蘇州之風其食貧如黔婁史雲而嘗
有以自樂余聞是言洒然異子堅之爲人葢子灦
寡交不妄許與者也然子堅居荒江之上無幾入
城而予又以傭書走四方不得乗欵段一至其處
坐是予胸中有子堅數年尚未能使子堅知之癸
酉之歳始遇于雍瞻所蟬連數日出一帙示予讀
之大抵陶冶性靈流連光景之言遇其合作清遠
閒肆蕭然得意于筆墨之表甚矣其有襄陽蘇州
之風也昔人有言詩非能窮人殆窮者而後工予
嘗反之以爲窮矣安能工哉詩人之心蕩滌萬物
牢籠百態必其有不窮者而後工也今子堅困踣
寂寞宜其有戚戚見于顔色者而子堅泊然此其
清遠閒肆之詩所繇出而子灦所以爲知言也與
或曰子堅嘗徃來東余山中眉公先生亟稱其詩
夫眉公先生知之世之人且將盡知之矣
閔裴村詩集序(壬午)
嗚呼此吾亡友閔君裴村之詩也君家世力田至
君乃學制舉業不就去學詩詩成乃大困然君好
之益力詩亦益工嘗往來吳越間以篇詠自娛其
居家或爲童子師或田作自給其爲人事母孝撫
二弟有恩人有饋之者君未嘗固拒或挾富貴衣
食之輒拂衣去終身不見也亦以此取怒于人至
推墮溝中跛其一足君詩中所謂嘗切下堂悲者
葢指此也所居老屋數椽竹廚土銼餔糜不給君
日仰屋樑語雖家人呼之不應其精苦如此君歿
于崇禎之十一年歿之前爲醉李故人延致家塾
得寒疾歸未至家數里力疾盥櫛堅坐舟中家人
驚往逆之已不能言矣扶舁入門一夕卒卒時手
執一卷書牢甚家人取視之則其平日所爲詩也
嗚呼可悲也已世謂詩能窮人歐陽子則謂詩非
能窮人殆窮者而後工也以余論之唐世以詩取
士上自王侯有土之君下至武夫卒史緇流羽人
伎女優伶之屬人人學詩一篇之工播在人口故
詩人易以得名降至貞元以後王澤既竭而劉魯
風姚巖傑之徒猶得挾其區區之聲病所至爲諸
侯上客其恬淡隱約如方干陳陶者鄉國之人皆
愛而敬之則謂詩能窮人者非也今世以帖誦取
士士知詩無益固不好即好之亦不能深知雖有
能言之士上薄曹劉下追李杜將亦不免于飢寒
困踣之憂况其下者乎則謂詩不能窮人者亦非
也若君之詩清而不瘠質而不俚一唱三嘆有古
者衡門詩人之風則所謂窮而後工者其亦信矣
夫君生平最善余嘗欲余刪定其詩且爲之序余
有遠遊未果既歸而君死矣索其家踰年乃得其
臨歿時所手執者一卷爲之出涕因商諸同好二
三子裒金刻之嗚呼君之于窮固已不怨不憾矣
而猶不能無望于後世之傳其詩傳與否未可必
也余之力又非能使君必傳者也則亦攟拾集比
以遺所不知何人而已
小山集序(乙酉)
唐世詩人以李杜並稱至王文公始置軒輊于其
間以謂太白辭語迅快然十句九句皆言婦人與
酒耳自此論出而子美始獨爲雄霸然考太白元
本風騷含嚼漢魏其生平愛君忠國愍時病俗之
志方諸少陵無毫髮慙負特以其才高氣雄故精
意深識反爲所掩讀者徒得其橫被六合飄飄凌
雲之致而已今夫朱顔娭光極美人之形容清香
凍飲偹醴齊之妙理而後世卒不聞以酒色病騷
人者知其爲寓言也希聖有立絶筆獲麟太白之
所挾持何如而可以輕俊目之哉近世詩人學少
陵而得其皮毛者頗多學太白而得其天機者絶
少葢學可以漸進而才不可以強爲也吾友吳定
遠天才獨出其所爲古今諸體詩皆絶類太白余
觀其感嘆時事則遠別離戰城南之悲壯也游歷
山水則廬山瀑金陵臺之清雄也俯仰古蹟則圮
橋鸚鵡之作不足爲其激昻也陶暢襟懐則秋浦
敬亭之篇不足爲其閑肆也大約不追琢而工不
矜飾而豔不逞繁密以爲富不附寒澁以見長如
快劍斫陣十歩一人如黃鶴臨風貌逸神王要之
區區筆墨畦逕之間誠不足以知之也定遠爲人
文武自將自其弱冠時著書數萬言彎弓二百斤
既登賢書再上春官不第嘗短衣匹馬徃來燕趙
間與竒才劍客相追逐歸而閉門距躍慨然欲以
鈐略自見時人未之知也故其愛君忠國愍時病
俗之志一皆見于詩乃至沉吟眩瞀酣嬉淋漓弄
閑于倡條冶葉之間埋照于痛飲狂歌之際不知
去古人遠近視餘子蔑如也茲定遠刻其詩爲小
山集余僣引篇端以告世之知定遠者其他文辭
亦可概見焉
學古偶刻題辭
勝國虞公伯生有言爲文當如浙人之庖者不當
如川人之庖者川人之爲庖也麤塊而大臠濃醯
而厚醬非不果然屬饜也而飲食之味微矣浙中
之庖者則不然凡水陸之産皆擇取柔甘調其湇
齊澄之有方而潔之不已視之泠然水也而五味
之和各得其所求羽毛鱗介之珎不易其性故爲
文之妙惟浙中庖者知之余嘗引此以論今人之
文險膚□駁華縟纎詭雜然而出譬猶置鴆毒于
醍酒之中屑糖糜于粱肉之內雖求如川中之庖
已不可得矣王子周臣以古文辭視余乃能黜險
膚以爲實去□駁以爲醇約華縟以爲質變纎詭
以爲雅淵淵乎其有先漢古文之風充充乎其進
而未止也周臣其有意于浙中之庖者歟欣賞不
已因爲題其簡首
郁遠士詩文序(壬午)
郁遠士嘗倣韓愈毛穎傳體作小傳三通示人人
讀之無不仰天大笑冠纓索絶以爲此古者滑稽
之流也既而遠士貧不自聊輒應里中推擇爲掾
史日抱簿書立令側令指曰若爲吾書某牘即俯
而書牘旦而入暮而出以爲常有識之者曰是固
向之爲滑稽者也遠士既溷跡掾史復以其暇削
荊握槧矻矻不休如舉子結夏課者前後令廉得
其所爲皆器異之而遠士之名亦駸駸聞于四方
一日里中有高會四方名士盡集主人舉觴屬客
請即席賦詩客多欠伸魚睨不能就遠士乗醉撡
筆立書數十紙竒氣淵然可誦一座大驚其思鋭
而學贍皆此類也楚中潘鱗長尤愛遠士詩文嘗
搜其篋得若干首刻之吳中而遠士徴余一言爲
序余謂古稱善滑稽者莫如東方曼倩今觀其因
事納忠直言切諫則自公孫弘以下皆不能及視
枚臯郭舍人直奴隸耳遠士身處窮閻而有當世
之志以文爲戲而有憤時嫉俗主文譎諌之風異
日待詔金馬門陳農戰強國之計爲東方生有餘
矣若其詩之律切清新覧者當自得之茲不具論
嚴永思先生七十壽序(甲申)
韓愈論史書不可輕爲自丘明遷固陳壽王隱諸
家而下皆不免于天刑人禍桞宗元反之以爲前
數子者或出於不幸或行事本不合中道非以紀
録褒貶之故而然也二家之説以宗元爲得然余
嘗妄論之天地間風雲水石禽蟲華蘤無情之物
非能有所愛憎報復于人也或者操吟咏之小技
穿穴幽隱搯擢瑣細其得罪造物甚小而猶或以
此致窮又况世之人傑鬼雄抱感慨不平之氣生
無所遇猶兾死而見伸乃作史者洗垢索瘢抑沒
其事則其人之長恨于天壤爲何如哉是宜退之
所云亦有未必不然者今夫酷吏文致人罪或不
旋踵亡身赤族而惠慈之師明允之吏嘗以多所
平反獲報於數世之後作史者苟懐平反之心以
處之則其得報亦當與遷固諸人相反非有富貴
福澤之加其身亦必康強老壽此又物理之必然
者也吾邑嚴永思先生讀史三十年嘗患司馬氏
通鑑多所濶略遂爲發凡舉例是正其書闕者補
之訛者訂之人有俶詭倜儻者收之文有關係治
道者采之美如四皓安劉章章見于馬班之書而
爲通鑑所不録惡如華太尉破壁取后僅見于吳
人所作曹瞞傳而爲通鑑所輕信皆別白而去取
之旁行敷落間見錯出其大旨歸于成人之美不
以成敗論英雄不以聖賢大學之道格一切非嘗
可喜之士葢先生之用心爲至仁矣先生于世泊
然無所嗜天亦未嘗以富貴福澤強加之然生長
四朝爲太平之遺民家有負郭之田門多載酒之
客于于而行陽陽而樂不知老之將至是丘明遷
固所深羨而不可得也傳曰仁者夀先生有焉余
少懐述作之志牽于時學不暇以爲年近四十始
登一第今方請假南還欲終隱林壑與先生卜隣
又未知得遂與否儌天之惠買地百弓貯書千卷
俯而讀仰而思洗然盡去胸中之癥結然後修明
一經傳之無窮于生平之願畢矣猶恐搜竒不力
疾惡之心太嚴則于先生之道一無所得而深犯
退之之所戒故于先生七十誕辰謹述其生平作
史之意以爲夀而亦因以自朂焉先生讀之其爲
我聽然而釂一觴乎
歸母陳夫人六十序(代)
當 神廟御極之季年上恬下熙朝章漸疎士大
夫相習爲奉身資家之學而少司宼歸公自釋褐
中翰擢官黃門稍遷尚寳卿晚繇銀臺進貳秋官
數十年中清白一節此可謂天下之偉人矣當公
之宦成也室廬墊隘田畆不足以給饘粥故衆以
爲清雖公之立朝忠精居家孝友學古淹博在它
人一莫能至而槩以清蔽之猶之稱國僑以惠稱
公叔以文云爾不知者至有平津布被之疑及聞
公之夫人糲食敝衣親執家苦無幾微見于顔色
乃始歎息以爲不可及然居公之時亦僅歸美于
公而已夫人之德以公掩猶公之德以清掩也洎
公即世長君全卿以才名耿亮遊公卿間時時稱
夫人慈撫之惠次君元卿尚幼夫人以嚴代慈朝
夕訓以讀書脩身睦族信友之道不數年鬱爲儒
宗人始知夫人爲母之賢而益追誦其爲婦且歎
司宼公之清白一節其得于夫人之所助不淺也
夫公之清白一節出于天性所謂騶虞之不殺竊
脂之不榖也而以爲得於夫人之助不已過與葢
攻苦食淡者人情之所不堪而豪華靡麗者閨閣
之所競慕舍閨閣之所競慕就人情之所不堪此
在君子能得之于身而不能得之于同室之人夫
至不能得之于同室之人則不必身通苞苴而其
操固可敗矣昔王荊公以虛名實行傾動天下自
其買宅京師必欲得脩身齊家事事可法如司馬
公者而與之爲鄰而嫁女用錦帳乃出於夫人所
爲荊公不知也然則近世賢人砥礪名節而敗于
不見之地者可勝道哉謂夫人無助于公吾不信
也嘗觀前史傳列女者于潜德則稱孟光謂伯鸞
之隱逸光成之也於明逹則稱山濤許允之婦謂
濤允之出處二婦成之也而清節如胡質吳隠之
之流為其室者甚難而姓氏獨不傳豈清者之行
固不欲見知于人而並晦其室歟抑所謂至德者
固無得而稱也歟不然則其爲子若孫者不能推
闡其德以見于世也歟今全卿之才名耿亮既如
此而玄卿又將進爲世用吾知公之德固不以清
掩而夫人之德亦不以公掩也已今孟冬廿又八
日爲夫人六十之誕辰諸同人千里貽書以介夀
之辭見屬余以通家子義不敢辭因爲掇其大者
書之爲序而夫人之壽考康寧則諸君子固能言
之矣
陳母張孺人六十序(代)
往者陳靖甫先生以博物好竒聞于四方四方之
人自詩翁畫史竒材劍客彈棊格五馬醫灑削之
屬挾一技者皆過從先生先生左圖右史旁列三
代彝器引客就坐問何所長客前自賛云何輙隨
客所長應之客皆遜謝不及已而釃酒擊鮮絲肉
間作窮日浹夕以爲常或值先生郊居則輿馬之
僦直踴貴其好客如此然先生之家貫不逾中人
先生性高朗絶不問生産生産亦不見其落人多
恠之間有私于長君熙孟者熙孟爲具道其母張
孺人節衣縮食撡執家秉先生即有所需未嘗乏
絶即乏絶必拮据以進不使先生知之于是聞者
驚歎以爲非孺人之賢不足以成先生之高也孺
人爲大叅明初公女公深中隱厚閨門肅雍孺人
之所得于家教者深矣不偶然也先生既觀化數
年孺人始年六十是時長君學益成志益樹吳中
推爲諸生祭酒諸孫五人皆賢而有文于是同邑
諸君子千里移書以介夀之言屬余且曰君于陳
氏稱世講宜知孺人尤詳孺人于古列女誰比也
余惟范史所載梁伯鸞夫婦人人能言之以先生
方伯鸞所謂易地皆然者也若方孺人亦惟德曜
爲可雖然當伯鸞賃舂時所謀者一身耳裘葛于
整理饘粥于潔齊一庸婦人能佐之矣德曜之賢
于人者特以其必敬必戒也若先生以布衣諸生
門內嘗有數十人釂酒門外嘗有數十人仰食米
鹽凌雜一切責之孺人而孺人皆能給之終其身
無倦容無德色非誠與才合者能之乎是故爲德
曜易爲孺人難伯鸞既歿史稱妻子歸扶風夫以
伯鸞爲之父而其子無聞焉則其人之賢否可知
也德曜之所處又可知也夫王霸之妻不以蓬髮
歴齒慙其子故與德曜同傳以德曜之明達豈不
足以處此然其得于天者或已嗇矣今孺人有熙
孟爲之子熙孟之子及猶子又賢也是故爲德曜
難爲孺人易夫難者今人之所不可能也易者古
人之所不必得也能今人之所不可能得古人之
所不必得其亦可樂也已遂書而寄之以復諸君
子之請以侑孺人百年之觴以志余不獲躋堂之
媿焉
蘇母金孺人六十序
吾邑蘇氏世居湄浦之上以耕稼爲業二百年來
士大夫所稱孝友肅雍有德有行之家也至泰醇
先生以績學爲鄉祭酒而長次君眉起眉聲繼之
眉聲以易經魁鄉薦當世誦習其文擬諸淵雲鼂
董之間一上公車罷歸杜門著書日侍母孺人膝
下與眉起賡閑居之賦補白華之詩用以燕樂其
親而孺人亦康強悅豫左饘粥而右孫子愉愉如
也初孺人以名家女幼嫺姆教孝恭慈儉聞于姻
族既歸泰醇先生值家道中落孺人椎髻操作攻
苦食澹有人情之所不能堪者然祭祀酒食未嘗
不潔齊也尊章之養未嘗不具醇醴羞甘毳也盥
浣煩撋之節未嘗不整理也既而先生早歿二子
孤露孺人亟延良師傅講授而躬自訓以忠孝大
節稍長擇交里中問某某姓名知其人賢者輒喜
試於有司小有利鈍不加譙訶眉聲登賢書亦無
得色曰吾所喜者在此不在彼也惟孺人以婦道
而兼子以母道而兼父辛勤數十年得見其子之
樹立爲當世大賢而其身固已老矣淳耀聞古之
賢母有樂其子與李杜齊名者有剪髮供饌爲其
子延四方竒士者有聞義養不聞祿養許其子不
就科目者高風淑行焜燿彤史然亦幸有大賢人
焉以爲子故其母得藉之以傳即不幸而其子不
賢母之傳與否未可必也孟子推仁義禮智之德
皆本於性而又以爲有命焉彼所爲高風淑行其
殆出乎其性者歟有是母適有是子其殆得乎其
命者歟世稱君相能造命然又以爲孝子百世之
本仁人天下之命則夫孝子仁人盡性以至於命
其權固與君相等歟昔漢世有赤眉銅馬之亂而
劉平趙孝之徒至信格於盜賊唐至元和之後王
澤竭矣而董召南獨隱居行義化及雞狗此皆性
命精微之極致不可思也不可言也今天下彝倫
攸斁豺狼食人河決魚爛幾於不可收拾尚賴有
仁人孝子如蘇氏兄弟者本其孝友施於有政在
家如董召南出爲公卿大臣如劉平趙孝而孺人
內德隆茂將與漢晉以來諸賢母並傳豈不盛哉
淳耀與眉聲同學同志又同舉於鄉往歳驅馳南
北兩人如左右手也憶舟渡黃河中夜不寐眉聲
爲述昔年大雪中徒歩赴試歸自數十里外母氏
倚門望之淳耀喟然歎息想見爲人親者之心焉
今當孺人六十之誕辰得從侯子雍瞻傅子令融
陳子義扶之後敬進一觴因述其世德以爲夀詞
無虛美庶幾見而知之者雲
唐翁壽序
今年七月七日爲唐宗魯先生六十之誕辰諸辱
交于先生之子惟時者某某咸謀所以壽先生而
屬某執筆以紀先生之梗概且曰吳俗介夀之辭
必託諸貴人鉅公今先生體尚高素視榮利如土
梗諛詞詭説非其所好吾屬以子交于惟時最乆
其知先生宜悉子當爲一言以侑先生觴且固惟
時之志也余唯唯不敢以陋且僣辭余惟唐氏之
先世有隱德至先生而早失怙恃廬産蕩析乃慨
然屏去儒業居物于家視其時之詘信而撡其竒
贏不十年竟復其産且加廓焉然生平深耻陶白
之術刻意厲行一本禮教不啻如昔人之游于商
賈而蹋稱折之者故其家亦終不甚穰也其家政
嚴而有法客有過從者見其子弟立不跛倚坐不
橫肱其與人交衎衎樂易不爲嶄絶之行里中人
皆愛而敬之稱唐翁性無喜慍云惟時嘗謂予曰
亮工自結童時粗習句讀家大人即訓以忠孝大
義聞市肆有佳書必購置塾中已而亮工游鄉校
試于有司時有利鈍大人無幾微見于顔色每讀
書它所旬日歸省大人必舉經史疑義相詰難亮
工對稱旨則命酒爲樂曰子能是吾不羨富貴也
是以亮工與世推排十餘年不敢改撡葢大人之
教也余聞其言喟然歎曰先生之賢于人遠矣昔
陶侃之母截髪易酒以燕范逵使其子有當世名
史稱其賢予窃非之以爲才如士行何患不逹其
母既稱明智乃不能教以堅忍靜重而使之汲汲
于富貴無論士行有愧茅容其母亦異于尹焞之
母矣至若陳萬年之在漢名在于定國杜延年間
葢亦一時之偉人也而教讇之言爲笑古今豈非
重富貴而輕道義故歟繇此而觀則先生之賢于
人遠矣今惟時學成志樹業已祭酒諸生間其它
子姓皆詵詵振起克世其業而先生方與四三親
故盃酒聚會談説山林魚鳥之樂暇則逃于浮屠
氏相與推究其旨吾于是知其心之不嬰于物而
可以長年也已若夫世俗所稱駟馬高葢鳴鐘列
鼎之榮宜皆惟時所自有故置不論獨論先生之
高風潜德如此且以識諸子親愛之私云
陸履長鄉兵議序(己夘)
籍民爲兵其制尚矣唐之抱眞德裕能以節度使
行之於一方宋之神宗安石不能以天子宰相行
之于天下其故何也葢抱眞德裕挾節鎮之權其
勢非有司所能格而其臨民也近于天子宰相凡
蠲徭租給弓矢第能否一切有實意存焉故其法
得行于澤潞川蜀神宗安石之意未嘗不善也其
去民遠其所倚以行法者有司而已涑水氏云比
戶騷擾不遺一家王巖叟亦云羈縻之虐鞭笞之
苦誅求之無已天子宰相皆不知也而團教未成
即又以番上困之故其法不得行于河北諸路今
天下之言鄉兵者多矣其説皆原于抱眞德裕而
度其既行之後當與安石不殊葢亦幸而不見施
行以得免于熙寧之擾也雖然(闕)寇交訌天下益
急練民兵以紓正兵留募兵之費以贍民兵豈非
經武強兵之上策哉懲有宋之弊而謂此法必不
可行是懲噎而廢食也吾友陸子履長著鄉兵議
一卷大意以編甲定戶爲主八十家而出一人無
唐世三丁稅一三戶擇一之苦每日輸赤仄一二
無宋世質衣買弓之苦其它繁碎靡密曲爲之制
如貫繩畫局使人一望而曉雖今世無抱眞德裕
其人吾知其斷斷可行也王新建有言弭盗所以
安民而安民又爲弭盜之本故其開府虔州掃除
羣盗一以嚴保甲爲先務保甲嚴而盜無所匿竒
功克成夫但行保甲而其效已如此況以鄉兵寓
保甲以守寓戰如履長之説之精且變者哉語不
云乎如有用我舉而措之可也
易文自序(乙酉)
漢人得一經必聚五經諸儒共讀而詁之余嘗以
此意讀易求之于詩得易之性情求之于禮得易
之法度求之于書於春秋得易之事業乃至二十
一史之記載莊列諸子之微言屈宋蘇李以下之
詩騷詞賦一卷一篇所見無非易者又恐其溺于
文也端居靜思斂耳目聚精神以求焉如是者十
有五年而未嘗測易之畔岸間出其餘爲制舉業
非余好也前後所得率以之薦几席飽蟫蠧徐子
蔚生顧從而掇拾吾後評之隲之猥授梓人流通
凡若干首予亦不禁也嗟夫易之道大矣自漢以
降言易者無慮千百家其精者發揮理性其觕者
爲陰陽術數之言而其至觕者爲今之制舉業今
誠以易道視之則其精者去太極已遠而其觕者
亦不可以謂之非易譬猶天地之內金玉瓦礫等
爲一物而已矣余之此文方之瓦礫固天地之所
不棄也
陳義扶近藝序
昌黎之文學孟子者也歐陽子之文學韓子者也
二子之似古人者神也非貌也近代之學古人者
貌也惟制舉業亦然王唐以機法倡之于前歸胡
以理氣振之于後讀思泉之文未有言其似守溪
者也予聞思泉日置守溪之文于座右心慕手追
久之乃以其博大名家即思泉亦以昌黎學孟自
况乃知先輩之嚴於師法而精于用意如此今帖
誦家或言古文或言先輩究其所謂古文先輩者
襞績而已爾拘牽而已爾拘牽襞績既不足以服
天下于是鹵莽者一切反之以陋爲竒以腐爲新
以俗爲雅以穢爲華而制舉業之道日以敗壊爲
可歎也吾友陳義扶以高竒之才斂入規矩葢常
取機法于王唐取理氣於歸胡矣其言曰軼理而
背法非文也墨守理法之中土木據尊位而餓隸
入嚴家亦非文也于是精之以濓洛關閩性命之
書博之以遷固韓歐雅正之文上有所規下有所
逮正有所本旁有所叅然後研精覃思一於制舉
業發之讀其文如齊魯大儒揖讓興俯于朝堂也
如大將用兵變八門爲六花也如丸投區矢赴的
流雲在岫而風出之也如湖江之水藴珠涵璧而
吐吞羲娥也於戲若義扶可謂能自名其家者歟
可謂得古人之神而遺其貌者歟以王唐歸胡救
今文之敝以義扶之文救王唐歸胡之敝其誰能
易之義扶浮沉諸生中十年其文益精而其收效
與今之陋腐穢俗者等且不若焉論者誹譽相半
于是義扶不能自釋以决于余余曰昌黎之文不
云大怪小怪乎歐陽子之文小子輩不有議之者
乎卒之怪且議者不能使二子不傳以二子之誠
于爲文也吾子之文誠矣誠則必傳其何有于一
遇義扶起而笑曰善哉黃子之張吾軍也遂刻其
稿若干篇以行
陳義扶文稿序(壬午)
吾友陳義扶嘗刻其稿二十篇問世而余爲序之
以謂義扶之文取機法于王唐取理氣于歸胡精
之以濓洛關閩性命之書博之以遷固韓歐雅正
之文上有所規下有所逮正有所本旁有所參然
後研精覃思自名其家出其餘力足以救今文與
今之僞爲先正之文之弊而其收效反遜于今人
故論者誹譽相半然而義扶之于爲文則可謂誠
矣誠則必傳一遇不足道也葢予之推服義扶如
此未幾義扶以羲經舉于鄉闈中擬冠多士者數
日而姑抑爲第二人墨義既出都人士捧手嘆賞
以爲斯文之美如珤金虹璧雖抑揚其價而金與
璧自如也時余亦與義扶同舉於是義扶彚梓其
稿以行復使予序之余惟主者之評義扶也曰無
欺人之言無媚人之韻是即予前序之所謂誠也
誠于文者必遇予言則既騐矣而誠于文者必傳
余言其不騐者乎雖然義扶之誠于文也則以其
誠于人者爲之本也今夫唐之有張均蘇渙其詩
未嘗不本于風騷宋之有丁謂呂惠卿其文未嘗
不本于經術彼其詩若文可謂誠矣而後世卒莫
取以爲法者無他以其不誠于爲人也今義扶孝
于其親而信于朋友其持已也匑匑然若有所畏
其謀道也菑然惟恐失之視名利如脫髮視進取
若不得已此所謂誠于其爲人者也以此而爲人
亦以此而爲文其視世之抽青嫓白梔言蠟貌以
追取時俗之好與夫昔人所云鳳鳴而鷙翰孔子
讀而儀秦行者其相去爲何如哉余既自幸其言
之有中而又樂與義扶交勉于將來也故亟稱義
扶之爲人以告世且自勗焉是爲序
金懐節時義序
東漢諸君子以德行稱者莫如荀季和氏陳太丘
氏是二君子皆闇篤無文者也而季和之後有才
子八人太丘之後仍世卿宰彬彬乎彧彧乎何其
祖父之質而子孫之文也葢文者質之餘也子孫
之文祖父之質之餘也祖父以文教文勝則質漓
矣夫子孫之質日漓則子孫將不能有其文是故
韓愈之文比于荀揚而其子有不識字之誚李杜
之詩上規風雅而宗武伯禽無聞焉文勝故也夫
惟祖父以質教而子孫以文應則質有其文質有
其文則文之行于世也益遠此荀陳二氏之後所
以多賢歟吾邑金羣玉先生以孝友至行爲一鄉
所宗自學士大夫兒童廝役無異言及其歿也臨
哭者皆失聲而子孫不知其姓氏論者方之太丘
季和有過之無不及焉其長君爲吾友爾宗而懐
節則先生之孫爾宗之子也爾宗之所聞于先生
者皆忠信孝友立身事君處朋友之道懐節之所
聞于爾宗者皆先生之道也吾嘗與懐節處矣朝
而肄業晝而服習夕而計過無憾而後即安其脩
于身者粹如也其積於學者充如也其發于文辭
之間者沛如也是宜其制舉業之文淵竒灝博英
華瓌麗爲吾黨所屈服歟異日懐節立朝以經術
陳便宜發明家學當如荀氏之慈明仲豫有功于
人有紀于史則陳氏之元方長文不足慕也會懐
節刻其制舉業若干首以行而予爲序之如此先
生諸孫七人皆賢有文懐節爲之長
陸子百義序
制義之所言者理與事而已理則古人徃矣吾不
能靣質其然否于毫分之間惟取鎔傳注不爲所
汨而後達于文辭者爲至事則比物連類博取約
出大足以極萬物之狀而細足以發瑰恠之文此
二者未能或舍也然以今之爲制義者觀之則有
二弊焉言理而失者拘守繩尺無所發明其弊至
于質木痟酸咀之無有言事而失者穿蠧淫辭移
此儷彼其弊又如美錦覆阱履之立陷是二者余
皆病之且夫六經之後言事者備于史言理者詳
于子史之所以推遷固者以其羅絡千載善敗得
失的然可見也此以理言事也子之所以推荀楊
文中者以其各言所明□駁互見而其精者固可
施諸萬世也此以事言理也夫事理合而後可以
立言合事理以立言而後射策決科之文與古文
辭等今人反之乃欲以此譯聖經應王制繆種流
傳豈不可歎哉吾友陸道協才高智多年未及壯
讀書盡四庫其意毅然欲追唐宋作者視近代能
言之家蔑如也所爲制舉業精于擇理而辨于論
事當其震蕩捭闔竒氣鋒出如韓白提百萬衆鏖
戰于河山之間定而觀焉則又粹然以清盎然以
和葢駸駸乎入古人之室矣會道協刻其稿百篇
問世屬予序之余爲述其所見如此以告世之讀
道協文者若夫道協之爲人寛通靚深貌若子房
而志烈恢然有翁歸文武之器此又非余所能測
矣
吳見末行卷序(壬午)
吳子見末以文章鳴江左垂二十年今始舉于鄉
余獲與見末同榜相遇金陵極論文章利病風氣
開塞之故以及今之離經畔道者因相與推案大
笑聲撼江水水鳥皆磔磔飛去吳子執予手言曰
吾于時文無所好獨好子文又曰子之文甚似曾
王余笑曰子言過矣吾非能似曾王者直好曾王
者耳宋潛溪評曾氏之文以爲信口所談無非三
代禮樂其評王氏之文謂如海外竒香風水嚙蝕
木質俱盡唯眞液靳然而存今於制舉義中求足
以當此二評者非吳子而誰乎吳子之文舂融而
不迫醇質而有光子固氏之作也嚴勁而能裁古
雅而有體介甫氏之作也然則曾王之文乃吳子
之所自有耳而余何能爲彼哉吳子曰子與余之
文無有同乎曰有取理觧于先儒而未嘗墨守訓
詁取氣脈于古文而未嘗剽賊陳言取矩法于先
軰而未嘗瞡瞡于程尺之內是則我二人之所同
也雖然吾與子其可自畫乎哉進此而居省寺則
有疏議之文居史館則有制誥之文紀一代事蹟
實録直書則當學遷固之文玩思神明嚅嚌聖涯
通天地人而爲言則當學六經之文吾與子其可
自畫乎哉吳子曰子言善矣吾適有制義百篇問
世子即書吾二人徃復之言以識交勉之意焉其
可乎予唯唯因退而書之
徐定侯行卷序
國家重熈累洽垂三百年一旦有崇禎甲申之變
河決魚爛幾於不可收拾逮夫世遘中興天下顒
顒思治矣而寇未即殲(闕)未即安者其故何哉士
大夫才多而氣弱也才者所以用世也氣者所以
用才也氣有餘則激不足則弱激與弱均非所以
善其才而弱爲甚昔者東漢之末士大夫競爲危
言訐辭汙穢朝廷批抵卿寺卒至以身塞禍而國
家之亂亡隨之其氣激也南宋之末士大夫伈伈
俔俔拱手圜視以苟歳月陳同父謂之風痺不知
痛癢積數十年而國亦亡其氣弱也今天下之患
不在于類東漢而在于類南宋吾嘗與一二識者
憂之間亦執此意以論文以爲制科之弊庸虛狹
陋戍削單疎剽剝割裂冗沓浮蔓其惡不可勝數
一言以蔽之曰弱而已矣善夫昌黎韓氏之言曰
氣水也言浮物也水大而物之浮者大小畢浮氣
之與言猶是也氣盛則言之短長與聲之高下者
皆宜信斯言也其吾友徐子定侯乎定侯之文于
物理事變無所不窮于三代兩漢之能言者無所
不倣于性情無所不抒於矩法無所不合森乎如
翔鴻班馬之行也渾乎如滄江八月之濤也凜乎
如壯士之怒髪上指而色不變也充乎如元夫碩
士雍容鳴佩而風采炤爛也牢籠怪竒穿穴險固
破豔冶之堅陣擒雕巧之酋帥其殆昔人所謂氣
高天下乃克爲之者矣定侯生長右族高曾以下
至尊大父先生暨尊甫先生皆學有淵源爲世偉
人而難弟儀侯復互相師友壯盛之氣全注語言
是以年未勝冠即與儀侯同舉于鄉未幾進捷南
宮天下誦習其文咸謂賈生終童復出于世也今
定侯筮仕山隂政績之美行將追配趙清獻范希
文諸公璽書召用(闕)難廓清有日矣若其操筆授
簡亦必爲天子撰平淮之碑勒摩崖之頌不止見
竒制舉業而已也余與定侯稱同年生風期相尚
恒有祖生先我之歎茲者定侯版行其國門之文
猥以弁詞見屬輙爲道其素所感慨于世者而欲
救之以定侯之人與其文余之傾倒於定侯者至
矣
董聖褒房稿序
世之論文者恆曰某某能開宗某某能復古余以
爲不然夫文未有不復古而能開宗者也詩至于
李杜文至于韓栁天下之所稱開宗者也然李杜
以前盧駱沈宋雖稱作者而不無尚沿齊梁之餘
波至少陵一則曰風騷再則曰陶謝太白亦慨然
以大雅不作爲已任是李杜之于詩不過能復古
而已前乎韓桞者燕許稱大手筆然其體制駢偶
去古甚遠至昌黎始能本原三代兩漢力追孟荀
遷固之文而子厚亦云叅之榖梁叅之孟荀叅之
莊老國語離騷太史諸書而後爲文是韓桞之于
文亦不過能復古而已復古以爲詩文而詩文之
能事盡天下後世之言詩文者皆範圍焉吾故曰
文未有不復古而能開宗者也二十年來制舉業
之文凡數變始剽諸子繼填六經繼又傅會諸史
近則六朝之丹雘粉澤無不竊焉其作俑者咸自
以爲竒創不移時而聲色俱腐讀者嘔噦從之矣
此無他惟其不能復古耳毘陵震澤諸先正之文
所謂古也得先正之理法氣機而變通生焉所謂
復古也董子聖褒起于毘陵其爲文精于理而嚴
于法厚于氣而靈于機齋房九莖之芝清廟三嘆
之瑟神采流渙而音節霏微以方其鄉荊川方山
諸公風流彌卲神理一也甚矣聖褒之能復古也
今年聖褒舉于鄉其文爲四方所尸祝吾知後數
十年學者之宗師聖褒亦如聖褒之宗師前哲無
疑也聖褒爲人澹泊堅靜在貧如客頃過疁城與
余數共晨夕汪然不見涯涘吾又以知聖褒之文
皆本于聖褒之人也然則以聖褒之文爲能開宗
能復古者其猶輕量已夫
州邑文紀序(代)
洪都萬侯來涖吾邑甫踰年邑之管庫清訟獄理
徭賦平侯常旅進邑諸生試之其甲等者共以爲
宜而其下第者亦黙以服久之太倉州大夫去官
上人檄侯徃攝其事疁之人惟恐其果攝也婁之
人惟恐其不果攝也相與詰難良久侯竟徃攝州
事數閲月以返其在婁時治績與其所以考較諸
士者亦如疁于是侯于聽政之暇彚其州邑試牘
及士子平日所贄之文選而梓之而國門之未懸
者名山之未及藏者皆附見焉刻成郵書屬予爲
序予惟婁東之重于天下久矣三百年來鴻生碩
師後先輩望言文于此邦者譬之粵無鎛燕無函
非無鎛與函也夫人而能爲鎛與函也近則海內
通經學古之家皆以婁東爲功首士或竊其緒論
者輙登巍科四方負笈出遊者有不至婁東而返
則慚愧不敢比于人數然則婁東之文震耀鏗鍧
宜無所用予之讃述矣獨吾疁人士素稱朴茂科
目差少于旁邑天下之稱壯縣者不屬焉然士之
讀書嗜古有師法者視旁邑亦差過之言古文者
率知泝唐宋以進于秦漢師其意不師其詞其剽
剝形摹緝拾字句者則曰此非文也言詩歌者率
知泝三唐以進於漢魏以博取爲工以自然爲至
其比擬荒澁造作纖巧者則曰此非詩也父以此
詔子兄以此訓弟子弟推其旨以見于時文大抵
雅而澤華而不靡尊傳注而不失之拘本經史而
不失之雜而其才氣振踔者則又極其奔詣蘄至
乎古之立言者而後止徒以吾疁爲天下窮處士
子寡交遊遠聲譽故旁邑猥以疁爲少文云於戲
觀于侯之此選亦可以知邑治之大都矣予聞先
漢循吏首推文翁其治至使人爭欲爲學官子弟
蜀地之學比于齊魯可謂盛矣然不能如黃次公
以郡守入爲宰相者以孝文方尚黃老也今朝廷
加意作人侯之治績既爲天下最而其所以誘進
文學者又如此吾知其將來洊膺異數又不但璽
書增秩而已也是爲序
兩徐子合稿序(壬午)
徐蔚生汝馨兄弟以高文篤行稱于邑中而皆出
吾友侯雍瞻之門雍瞻之論文也引繩墨別分寸
片善不掩微纇必指如漢廷老吏平反疑獄國工
診疾見垣一方居平嘗誦言曰凡爲文章必使神
理骨法達于氣勢薌澤之間而後止文無氣色是
山無烟雲春無草木也又曰吾之斤斤于二三子
者非以爲文而已也人能平其心易其氣與聖賢
之理相傳而行則爲人之道亦不遠矣是二説者
余皆韙之邑中少俊遊雍瞻之門者類能推闡師
説彬彬焉彧彧焉讀書削行日有聞矣而兩徐子
實爲之首雖同遊者多竒士皆自以爲不及也昔
人作唐詩主客圖每推一人爲主則必有數人入
室又擇其尤者爲上入室今吾黨論人與文者固
必以雍瞻爲之主而其上入室者則兩徐子也夫
雍瞻之人與文其雄于壇坫而重于鼎呂者垂二
十年則遊于其門而入室焉者其人與文之淵源
不亦深且遠哉兩徐子勉之有郭林宗之弘奬風
流則必有茅容孟敏爲其徒有韓退之之起衰八
代則必有李翺皇甫湜承其後是數子者皆以得
所依歸而後傳其可傳之本則必有在矣兩徐子
方版行其文屬予一言爲序余于蔚生稱僚婿而
汝馨與吾弟偉恭同學又皆以予爲與於斯文者
也于是乎言
上谷五子新撰評詞
評詩者以深穩端潤爲上以怒張筋脉屈折生柴
之態爲下惟文亦然唐之能言者二宋之能言者
五皆充然粹然不得已而竒生焉爾余徃以此告
記原記原不狂余言故其爲文緩急豐約動中精
要章止句絶餘思滿衍葢才高氣竒而能以什一
藏千百者視世之求高求竒而卒于不高不竒者
相去萬萬矣記原博覧墳籍抉精剔華詩古文皆
斐然可觀
柳子之推昌黎曰猖狂恣睢肆意有所作裴晉公
則譏之曰恃其絶足徃徃奔放不以文立制而以
文爲戲余嘗以此論古人之文竒逸者多溢出于
理而守法者或不足于竒葢自班馬已然況其他
乎若幾道之于時文則可謂竒矣法矣昔評其文
如園林雨過雕葩刷芒又如上帝隂兵截然而下
今亦無以易斯言
研德與幾道同齒其好古力學亦相頡頏評研德
之文必也清新俊逸乎秋水芙蓉倚風獨笑清新
之謂也千金駿馬注坡驀澗俊逸之謂也昔少陵
以此目太白而後世小儒之言以爲少陵輕太白
故僅比之庾鮑此囈語耳夫文至于清新俊逸則
天下之美盡矣幾道研德所爲詩古文甚雄富今
但論其時義如此
雲俱之文吾欲以輕清蔽之或曰雲俱沉思獨徃
不阡不陌汗瀾卓詭詰曲幽異讀者爲之舌撟而
不能下口呿而不能合輕清果足以蔽之乎曰子
不見雲之在天乎頃刻百變而不知輕清故也地
産之精者莫如金玉瑞者莫如麟鳳然而麟不能
爲鳳金不能爲玉者輕清不足也是故輕清而後
能變化變化而後謂之竒
智含今世之聖童也八九歲時爲文操筆立就淵
然有竒氣可誦今其年僅成童耳于經史無不窺
于騷賦古文詞無不學即其制舉業亦屢變而益
工矣或曰似成弘名家或曰似漢魏間文字雖予
亦不能異也余聞湯義仍先生傳世之文皆十餘
齡時所作然竊怪義仍先生古文詞不能遠過其
時義今智含之時義固已突過義仍矣其古學日
進如水湧而山出今之君子胡足以方之
暹社題辭
少俊之應童子科者六人曰朱子旭徐汝馨陳求
章建純兄弟暨吾弟獻臣偉恭也其齒自弱冠至
成童其學各宗一師其人或聚處一室或遙相應
和其文瑰富精工清通秀傑不相蹈襲而能彼此
相濟雖所詣不必止此然持此示人人已服之矣
于是諸子各鋟其文十篇合爲一集以代繕書應
索者刻成以質于余余告之曰朱子有言文字有
筆力有筆路筆路隨時增益筆力自二十餘已定
旨哉言也子美夔州之詩頓挫沉鬰東坡海外之
文精深華妙此筆路也誦雲垂海立之篇觀帶餘
馬後之句已知其晩年所造如此矣此筆力也雖
然此言乎文爾朝賢而夕佞惡始而美終人之爲
人豈有定也哉諸子勉之毋鳳鳴而鷙翰毋孔子
讀而儀秦行十年之後質諸是編使人疑其文之
無定而信其行之有定也則善矣
陶菴文集卷之三
嘉定黃淳耀蘊生父著
論
科舉論序
三代以後設科取士之法莫善於漢之賢
良方正莫不善于唐之詩賦取士宋初稍
沿唐制及安石變法始專用經義而詩賦
之科終宋世數起數廢要其所謂經義者
特安石之新說而巳雖紹興以後王學稍
衰而河南荊舒對立爲兩則學者猶多□
駁也至我明高皇帝釐正經術宗濂洛之
義理存先漢之註疏使士子有所據依于
是釋老莊列影響依附之言廓然盡矣且
其制有論有詔誥表判有時務策三塲並
重而科舉之外有辟舉有歲貢三途並用
故我國初得人之盛雄視西京士子之應
科目者無上書覓舉之弊無羣聚京師之
擾無請謁舉主之隙規制之善漢唐宋皆
不及也自憲皇帝以後所謂三途者遂廢
其二而科舉始獨重矣近則三塲之所重
者止于七義七義之所重者止于三義而
科舉之法弊矣或者議欲廢之或又以爲
國家三百年來文武忠孝之士皆出是科
但當遵行無變余竊以爲二者之論皆非
也廢科舉者其意一出于薦辟而不得其
法其弊更有甚于科舉也然科舉之法則
誠弊矣易曰通其變使民不倦今誠少變
科舉之法叅用辟舉歲貢之法何爲不可
夫天之有象緯一定者也然治曆者非隨
時脩改則數十年而一差况人才氣運之
相推如江河而未有極乎使吾變之而畔
違乎祖制無變可也其大者適與我祖制
同而其小者質之立法之意而無謬何爲
不可愚不自揆作爲科舉論三篇以俟知
言者折衷焉
科舉論上
國家之以經義取士也將以明經乎抑以晦經乎
其出于明經也必矣然吾觀今之經義則其弊適
足以晦經夫晦經非設科意也葢宋人之有帖書
墨義也離其前後之文以驗其記誦其事至陋才
士恥爲之至一變而爲經義則剖析義理不徒記
誦矣故當時名之曰大義而我國朝因之葢其著
爲功令者不過以觀士之能通經術與否而初非
以此困之使出於不可知之途也今取洪永間經
義讀之言約理明渾厚樸直亦何嘗剽剝割裂而
爲無根之辭乎起昔人于今日而爲其剽剝割裂
者將或有所不能進今人于共永而爲其渾厚朴
直者歲月之間可至矣惟昔之爲經義也易而上
下之好尚出于一故士子氣完力餘得以究心于
天下之實學惟今之爲經義也難故士子勞精神
窮日夜以求工于無益之空言而不可施于用且
爲之者益多則其趨益亂趨益亂則上之人無所
據以定其取捨而其途益惑趨亂而途惑則士子
益咎其文之不工而無暇于實學實學荒則其不
遇者文質無所底而其遇者以貪冐爲得計以廉
恥爲迂踈且盡舉其所以徼幸于科名者而推之
于政事之間而科舉之法遂大敝夫科舉之法敝
則郡縣無循吏疆塲無能臣欲冠盜平而四裔服
不可得也然而科舉之敝所以至此者無他上之
人不知驅士子以出于實學而聽其所趨反相率
而從之故也嗟夫如是而猶以科舉之設爲明經
者其亦不思而巳矣吾故以爲將驅天下之士而
使之出于實學則必宜復祖制五篇之法于七義
中減其二道而閱卷必三塲通較不以一塲爲去
取經義取辨析義理而巳浮華者務在必黜則士
子亦安肯故爲其難以出于必不利之途哉論則
求其馳騁經史表則求其駢麗四六判則求其明
習法令策則求其曉暢治道此雖與經義等爲空
言然工拙易辨也宋人既立經義尚爲宏詞科以
收詞賦之士以繼古者之制科今獨不可推其意
于二三塲哉昔黃庭堅在貢院四十六日九人半
取一人今主司鑒裁之明或不如古而以數十人
取一人又程之于數日之中日刀無餘故所棄之
卷有不及閱二三塲者有不及閱經義者有并不
及閱書義者所棄如此則其所取可知也吾又以
爲當寬其較閱之期使得研覈再四以定其去取
至于士子平日所習之書若經若史一以頒諸學
宮者課之而盡焚其私刻使耳目不淆此數者行
則天下之實學可以漸而復矣
科舉論中
驅天下之士而出于實學則制科之弊可革雖然
所謂實學者亦止于言詞之間而巳矣吾他日之
所取而用者非即用其言詞也夫宋世偉人如富
弼而猶以科舉文字爲難如司馬光而猶不長于
四六近世如陳眞晟胡居仁之流則又不屑爲科
舉之文矣使吾無以收之則天下篤實之士皆格
于科舉而不進而吾之法又敝將救其敝非嚴薦
舉之法重歲貢之科不可夫薦舉近固行之矣然
而未覩其效者是不得其方也漢世之舉賢良方
正也天子臨軒親策至于再至於三其所言上自
君身中至貴戚大臣下及宦豎皆直言極論無所
忌諱不稱者罪坐舉主有保任之罰夫人情畏罰
則不敢妄舉而知上之重巳也則不憚於直言故
兩漢得才爲多然猶曰此往事也我明高皇帝行
薦辟法親自較閱不稱職者輒坐舉主往往至于
謫戍故當時文武忠孝之士布滿在位內自卿宰
外至藩臬皆是也今則不然名爲保舉不復嚴重
其事士之被薦詣闕下者吏部試以策論而巳天
下不知其所謂策論者何等也故其願仕者得一
官以去而其不願仕者亦不至彼豈眞不願仕哉
知薦舉之重不及科舉故爾而薦人者則仍取諸
有聲塲屋而不第與其平日所親幸之人薦墨未
乾而責任巳塞矣夫薦至而不知其稱否姑試之
而姑爵之而薦人者又不尸其罰則又安能拒不
肖之倖濫而致奇偉非常之人哉且不幾以漢世
賢良方正之名而居魏晉九品中正之實哉今如
吾說不過兩言而巳曰其求直言也必重其罰不
稱也必嚴此所謂明薦舉之法者也按國初歲貢
之科在薦辟之下科舉之上儒生之居學較者先
德行而後文藝歲課月考其法甚嚴成材者循序
而進之于國學與察舉之賢並擢爲給事中叅政
主事等官故南北之二雍與郡國之學較表裏稱
盛今自歲貢之科輕而士之廩于學而歷年多者
無賢不肖皆得貢既貢則使之爲學官歷一二遷
至縣令或郡佐輒注下考罷去之故士之爲歲貢
者齒暮氣衰榮路有限其自待甚輕在學較則壞
學較在州郡則壞州郡上之人知其如此復姑寬
之曰是齪齪者爲可矜憐而巳夫舉朝廷之士民
姑寄此齪齪可憐之人以塞其無聊豈理也哉竊
以爲學較所急在選學官學官得人則士子之賢
不肖可辨而歲貢之舊可復然所謂學官者不復
可求之于今日之舉貢也或取諸薦辟之中或擇
諸甲科之內務求其德醇而文高者禆居其職以
行先之以學課之其廩于學者不可專取文詞苟
孝友忠信發聞于鄉者學官言於督學覈實而廩
之然後教以文學而擇其士之尤異者不待年而
貢之闕下而天子即用薦辟之法親試之試可則
不待選舉即爲錄用其次則俟其材成循次貢之
國學以待甄敘一如祖宗朝授官之法有文無行
者勿貢誤貢有罰此所謂重歲貢之科者也薦舉
之法明歲貢之科重則士之實勝者出此兩科文
勝者出于科舉不出于此必出於彼矣
科舉論下
嗚呼人才之生于今其能自立也難矣上所以成
之者未嘗有法而所以壞之者又不一端吾每見
大比之歲禮臣申明學制非嚴限字數即禁用子
書以爲文體士習葢在是矣而弊有積之甚久而
其實不可以一日安者則槩未之及然則人材何
繇而成耶葢今有漢唐宋以來所無之弊而不幸
有之者有數十年以來名爲革弊而其弊彌甚者
此皆積于學較而病於科舉吾故盡言之今夫太
學者天子所以教化天下之始而禮義之宗也虞
周宏遠吾不暇論論後世之尢敝者桓帝以鴻都
學生入太學士類恥之夫鴻都者天子之私學其
人本以經術相招後爲尺牘及玉書鳥篆其在今
日則亦材藝過人之士也太學之士以其微蔑小
道爲天子私人則恥之矣宋世立三舍之法朱子
呂東萊皆非之夫三舍之法考較藝文叅以行實
而降升其間其在今日則亦獎誘人才之方也先
儒以其試之以浮靡之文誘之以利祿之途則非
之矣然則太學之重可知也太學之人才宜有以
長養成就之可知也非國子及四方之成材者不
宜入太學可知也今自援納例行百餘年來遂爲
攻令士以廩增附之額分其入粟之等差而其餘
則學較之廢棄者入焉紈絝之不學者入焉商賈
之多金者入焉此何爲乎入粟之後挂名其間有
終身未嘗踧冑監之席者問其人則國子生也此
何爲乎然而士之貢于學舉于鄉者猶施施然與
之並列則使東漢之士復興南宋之儒可作吾不
知其歎息又當何如也此吾所謂唐宋以來所無
之弊而不幸有之者也古者較士有中年比年之
法葢掌教之官視有司不同呂氏謂周禮六官惟
學較之官不在官聯官屬其意所當深思者是也
今者師儒之說既爲具文而督學使者之官其體
尊嚴與生徒相去遼絕其所掌有歲試有科試其
稽考行義也不過俯聽于學官而其殿最文義也
雖試有前後而一人之目無大相遠今使督學官
于三年之中科歲各一試士方試歸席未及煖而
繼試者又至矣是一歲之中嘗得一再試也然科
試則郡縣之官必先去取之而後進于督學是受
試無巳時也以不甚相異之殿最與不甚稽考之
行義而受試無巳時乃慾望其敬業樂群知類通
達則亦難矣此吾所謂數十年來名爲革弊而其
弊彌甚者也吾以爲援納之例必當禁絕而一以
勛戚命官子弟及士之貢于學舉于鄉者實之妙
簡儒臣以爲祭酒司業其立教則當以胡瑗之教
湖學及朱子分年立課之法爲準督學則簡其考
較即以科試爲歲試合格者使之試于鄉否則黜
之而不必又爲歲試使士子得休其力以從事于
學此二說行然後薦舉歲貢之法可漸施也抑吾
又得一說焉可暫罷而徐議之者騎射是也夫射
者學宮之古法我明高皇帝嘗用之以試士矣然
前此不習既久一旦舉而責之綴文之士則不便
者十九夫將復古制固不論其便否也然吾以爲
可暫罷者以其本之未立則不可齊其末也或曰
考較之簡其法則誠善矣今天下(闕)寇交訌泥沙
用財取之援例入貲足以贍軍且騎射所以習兵
也在平世猶不可廢况多難乎曰子以東晉之南
渡爲盛于今乎東晉猶能立太學徵生徒而謂今
世不能者謬也謂藉此以資財用者無術也且學
較興人材盛則其所得有過於騎射者矣今雖不
罷騎射騎射其有益乎
科舉論後語
余既作科舉論向難余者又曰天之生斯
人也如置器然苟生金玉必不置之于泥
塗苟生賢才必不使之阨窮於牅下也科
名特寄徑耳子何患焉曰金玉之生于山
川也制之而後生焉范之而後出焉不遇
良工則沒于丹矸朽石之下而巳矣子何
從知之由今之道而不變吾慮人材之日
沒也難者又曰今朝廷之所求者奇士耳
非中人也經義能困中人豈能困奇士乎
曰南宮三歲一試士士之釋褐者必三百
人不知此三百人者皆奇士乎抑中人襍
出其間乎如中人襍出其間則其敗天下
士多矣所學非所用所用非所學也又曰
賢良方正之科固將器人于文辭之外也
信如子說不過嚴責保任而巳而取士之
法終不能有異于漢世之對策是以行求
之而以言取之也曰豈獨漢世哉敷奏以
言雖堯舜不外是也今天子赫然震動引
見闕廷而親策之假以言色通以問難則
人之賢不肖出矣夫人才之赴人主如百
鳥之追鸑鷟也又曰學較之官吾何以識
其賢而用之乎曰如東漢之先試博士可
也如虞集所云令長各自禮聘亦可也其
任必久其擢必優所以廣教化隆儒術也
又曰凡學之掌教者三人焉試且聘之則
不勝其優矣曰固也吾以爲三人者可省
其二也無巳則虛其二焉以待教論之擇
賢者而聘之亦我國初之制也又曰冑監
入貲不自今日始也羅圭峰玘嘗以貲入
矣巳而爲文人爲名臣近則學較之有文
者入焉何必禁也曰玘不足法也爲入貲
濫觴者未必非玘罪也我國家近有璫禍
獻讇頌功者多山太學諸生何無一人如
范滂陳東者乎史推東漢之亂而不亡歸
功于太學數君子靖康建炎之間三學生
義聲震天下彼皆養士之効也今則非止
失養而巳其溷淆而挫辱之抑亦甚矣有
文之士入焉者倦於塲屋厭于考較不得
巳而入焉也非宜入也又曰子之論則羙
矣然子之論騎射也猶謂待學較興乃可
徐議今一旦欲于二三塲責經史時務之
實學于薦舉責賢良方正之全材于太學
鄉學責有道之師儒率教之生徒不巳亟
乎吾將以子之矛入子之盾也曰宋臣葉
適有言今宜暫息天下之多言進舉無親
策制舉無記誦無論著稍稍忘其故步一
旦天子自舉之三代之英才未可驟得亦
不至如近世之冗長無取也我明高皇帝
巳行科舉法仍停至十餘年其時人材益
出今能遠採葉適之言上師我高皇帝通
變宜民之意何爲不成何求不得余之前
論特平乎者爾雖然使以余之論告當路
則駭笑而目以爲狂者不知凡幾矣時勢
之變日新月異而天下大事獨曰守嘗痛
乎成俗之難回也
范增論
蘇氏論范增以其勸羽殺沛公爲人臣之分而義
帝之立增爲謀主羽殺卿子冠軍爲弒義帝之漸
弒義帝爲疑增之本故增之去當于羽殺卿子冠
軍之時予獨疑蘇氏之期增太重而未核其實也
增智謀之士耳非能以仁義事君者也其勸項氏
立楚後非爲懷王也爲項氏耳天下並起而亡秦
秦有可亡之實而我無可亡秦之名故不得不有
所挾以令天下增之說項梁立懷王猶張耳陳餘
說陳勝立六國後也使勝遂行耳餘之計則耳餘
將事勝乎將事六國乎夫人必有相許之素也而
後可責其相急之誠增之於懷王非若張良之于
韓五世相之而日夜求爲之報秦者也彼其視□
嗚叱吒之夫以爲可定大事而杖策從之其視懷
王直奇貨焉爾羽之謀巳集而事巳濟則又贅旒
焉爾彼豈與懷王同禍福者哉使其心果在懷王
必不勸羽殺沛公矣何則沛公與宋義皆懷王所
遣也沛公先入關則其功不啻伯倍高于義義且
以懷王之故不可殺况沛公乎羽即忌而殺之增
宜奮起而爭之今羽且不忍于公而增惓惓欲甘
心焉是先有無君之心而後動于惡也其尚得爲
有懷王矣乎夫羽之不殺沛公投鼠忌器也其卒
弒義帝葢增有以啟之也羽以陳平間行故疑增
稍奪之權方圍榮陽時尚以增言急攻漢則前乎
此者其不聽增計亦鮮矣獨殺沛公之計未行耳
置沛公于漢中史固以爲增計也使漫不見省則
增之發憤而去不待攻榮陽之日也吾又烏知弒
義帝之謀非增畫之而羽聽之乎則謂弒義帝爲
疑增之本殆亦遠于情矣至殺卿子冠軍增又本
不宜去夫卿子冠軍之先鬬秦趙也其名曰乘敝
乘敝之師深溝高壘勿戰使人入敵境絕其餉道
然後彼坐困而我可得志漢之于楚是也李左車
以此說武安君不用而敗周亞夫用之于梁楚七
國而勝葢其要在于絕敵餉道而不在于不戰明
矣今章邯甬道之粟義未嘗出偏師綴之士卒凍
饑軍無見糧是自敝爾殺一自敝之將拔數百萬
人之命于虎口是羽有微罪于懷王有大功于諸
侯也若之何以此時去哉羽之言曰王坐不安席
掃境而屬將軍今不恤士卒而狥其私非社稷之
臣此雖假竊之詞然亦何遽爲弒義帝之兆哉弒
義帝之兆葢始于怨義帝之欲如約王沛公于關
中此則增有罪焉而不可以此專責弱也夫增之
宜去亦多矣坑秦降卒二十萬人也屠咸陽也殺
子嬰也王三秦降將也分封不均也數者無一不
足以失天下而增不去吾故曰增非能以仁義事
君者蘇氏期增太過而未核其實也
衛青論上
淮南王安將反獨憚大將軍青與汲黯而蔑視丞
相弘以下大將軍凡七出擊匈奴斬捕首(闕)五萬
餘級一與單于戰收河南地遂置朔方郡其將兵
多至五萬騎少或三萬騎未嘗折北而李廣嘗以
偏師出塞多不過萬騎少或四千騎徃輒無功間
爲(闕)所生得其才器不及青遠甚然司馬遷爲兩
人立傳譽廣不啻口出而于大將軍青但記其斬
首獲生之數至于壁壘行陣料敵出奇之法闕如
也心竊怪之及觀蘇建責大將軍選擇賢士之言
及大將軍謝以奉法遵職不敢招士乃釋然曰遷
所以不取大將軍之故在此矣葢自戰國四豪以
及漢初張耳陳餘之徒好爲卑躬厚禮籠取天下
之豪傑流風餘韻浸淫成俗魏其武安以此搆大
獄掇奇禍而卒莫之懲如鄭當時見客無貴賤皆
執賔主之禮張湯造請不避寒暑韓安國推舉壼
遂臧固之屬爲士論所慕至天子亦以是稱爲國
器由三子者推之則西京士大夫二百年之好尚
略可見矣彼李將軍死日天下知與不知皆爲盡
哀以其結客多而延譽廣也大將軍奮自奴隷托
身椒房一日赫然威震四裔其意以爲非避勢遠
嫌謝絕賔客不能固結人主之心而免于禍患司
馬遷窺見其旨則曰是謹身媚上之人而巳矣曷
足道哉于是並其戰陣方略俱抑沒之而獨咨嗟
嘆息于李廣然即其實而論之則廣雖有奇氣不
過翹關曲踴之材而青能將數十萬眾而不亂則
其爲大將之材終不可得而掩也昔者淮隂侯謂
高帝曰陛下不過能將十萬爾朱榮謂兄子兆曰
爾不過將三千多則亂矣葢用兵猶角力然有百
鈞之力有數十鈞之力有不能勝匹雛之力大將
軍青百鈞之力也李廣父子數十鈞之力也李蔡
公孫敖不能勝匹雛之力也數十鈞之力過于能
勝匹雛者而亦終不可以舉百鈞今乃曰彼有他
長遂并譽其力以爲出于舉百鈞者之上可乎故
夫李廣無功誠不可謂之數奇而大將軍之戰法
不傳是亦有遺憾爾
衛青論下
嗚呼若衛青者可謂有大將之材矣而吾獨惜其
不知大將之道何謂大將之道荀卿有言曰可殺
而不可使處不完可殺而不可使擊不勝可殺而
不可使欺百姓此所謂大將之道也秦將白起不
過一鷙忍之士耳非其有仁義節制爲之根本也
然而秦王使起攻邯鄲起眞見邯鄲之不可復攻
也則爲之堅臥不起至于干犯嚴主之怒身首分
離而終巳不悔此無他不勝不完不可以冐而行
之也今以武帝用兵言之今年出塞擊匈奴明年
匈奴亦入塞寇鈔不可謂之完沙漠之地如石田
之不可耕雖驅畜產百萬而還于古漢之大勢不
能增損毫末也不可謂之勝虛內事外使海內蕭
然繁費天子卒爲之縱告緡置平準不可謂之不
欺百姓此三者皆冐而行之而青以肺腑在行間
鳴劍擐甲唯所發縱不聞進一規獻一策以囘天
子窮兵黷武之心此可謂之知大將之道者乎今
夫陷陣剋敵偏將事也長筭遠略大將事也青以
大將行偏將之事雖材武優于李廣十倍而其猥
陋無術學不知軍國大計較之李蔡公孫敖亦無
異矣吾因有感于王忠祠哥舒翰之事焉唐玄宗
欲攻吐蕃石堡城忠嗣謂非殺十萬人不可不如
休兵秣馬觀釁而動玄宗不悅李林甫因媒孽其
短忠嗣知之而確守前說雖奉詔以數萬人給董
延光而不給軍賞隂奪其謀其謂李光弼曰忠嗣
豈以數萬人之命易一官哉未幾爲延光所奏幾
陷極刑既而哥舒翰大舉兵伐之死者大半竟如
忠嗣之言嗚呼賢哉忠嗣殆矣哉哥舒翰之爲將
也其後安祿山反翰守潼關是時賊利速戰官兵
利堅守翰實知之而爲中使所督責不得巳引兵
出關遂有靈寶之敗身爲俘(闕)唐室幾亡由其中
有所見而不能死守以輕陷于不勝不完之地也
然則爲大將而不知道阿狥人主之意而以兵事
僥倖者幸則爲衛青不幸則爲哥舒翰矣悲夫
諸葛亮論上
先主將東征孫權以復關羽之恥羣臣多諫一不
從章武二年大軍敗續還住白帝亮嘆曰法孝直
若在則能制主上令不東行就令東行必不傾危
矣或曰甚矣武侯之處此爲可議也法正之見信
于先主孰若武侯運籌帷幄之中决勝千里之外
孰若武侯今伐吳之失計羣臣皆能知之武侯既
不力諫于前傾危巳及而始追思法正何哉黃子
曰此以形跡論人而未嘗設身處武侯之地者也
古者小臣之諫其君也爭之以是非而不得則爭
之以去就爭之以去就而不得則爭之以生死大
臣則不然彼其君臣相與之際義巳深矣情已戚
矣勢不能以一言之不合奉身而去則度其君之
不我從也而其言不可以徒發必將權一敢言之
人以去就生死爭之于前而吾因而導之則吾之
言行而無變色易容之患昔者高帝入秦宮見其
宮室狗馬重寶婦女之美意欲留居之樊噲諫帝
出舍帝不聽張良曰夫秦爲無道故沛公得至此
爲天下除殘賊宜縞素爲資今始入秦即安其樂
此所謂助桀爲虐也且忠言逆耳利于行毒藥苦
口利于病願沛公聽樊噲言帝乃還軍霸上人知
帝之從良而不知樊噲之言有以爲之先也及即
位數欲易太子周昌諫曰臣口不能言然臣期期
知其不可陛下雖欲易太子臣期期不奉詔帝欣
然而笑叔孫通繼昌而諫至欲以頸血污地帝曰
公罷矣吾直戲耳及張良招四皓從太子入見上
乃遂無易太子志人知帝之隂從乎良而不知周
昌叔孫通之言有以爲之先也先主孔明相與之
際有過乎高帝留侯而先主股肱虧喪義在復仇
則其理之是非不至如留秦宮中與欲易太子之
斷然其不可也度孔明必嘗進諫諫而不聽固無
面折廷諍之理而時又無法孝直佐之者故先主
遂行耳且正之爲人權譎多智與孔明好尚不同
而以公義相取葢先主之有孫夫人固肘腋之患
也而正爲之輔翼遂使先主翻然翱翔無內顧憂
則其爲人可知矣孔明以正法正以奇奇非大臣
之所以施于其君而或可以輔大臣之所不及此
孔明之所以反覆嘆息于其人也而豈可執此以
議孔明爲不諫哉嗚呼古大臣之所以匡君謀國
者多存于不可見之間其言與事之載諸史冊者
什二三而巳而世之儒者乃欲執是以議其短長
亦多見其不知量也夫
諸葛亮論下
諸葛亮伐魏與羣下計議魏延欲請兵萬人與亮
異道會于潼關如韓信故事亮制而不許延嘗謂
亮爲怯歎恨巳才用之不盡黃子曰蜀吳魏血食
五六十年先主備大帝權武帝操及漢丞相亮皆
命世之傑也三國者皆有事於戰而其意不同魏
嘗以戰爲取吳蜀嘗以戰爲守何以明之先主與
操頡頏起兵而操得勝勢獨先先主領徐州時操
巳破南單于降黃巾三十萬屢破陶謙挾天子令
諸侯矣先主爲呂布所襲狼狽奔操則固游操彀
中者耳及先主得出而操巳破呂布袁紹大勢成
矣計操之所憚者獨先主而天若杌先主以待操
之成及孫劉并力僅足支操故操之戰嘗主于取
也孫氏先蜀立國乘間抵巇可以難操而伯符隆
年速隕襲許之計不成則過此無取操之時矣赤
壁雖敗操之根本尚完先主間關入蜀復挫于吳
雖有武侯爲之相而宿將謀臣後先凋盡蜀民輕
脆兵力單少則其不能難魏明矣故吳蜀之戰嘗
主于守也武侯之屢出祁山所以守蜀也而魏延
之計乃欲懸軍深入是所以取魏也夫使魏而可
取也武侯豈不欲取之哉昔者曹操欺劉表之不
能襲許也冐兵家之忌以攻袁紹而倖勝于官渡
欺周瑜之非我敵也冐兵家之忌以攻孫權而卒
敗于赤壁故夫行師而不出于什全者非大勝則
大敗之道也操敗不可以遽亡蜀敗不可以復存
曾是孔明而出于不可復存之地以倖其一勝乎
吾觀孔明之告後主曰今不伐賊王業亦亡惟坐
待亡孰若伐之又曰今民窮兵疲而事不可息事
不可息則住與行勞費正等吾是以知孔明之意
常在于守也人之守蜀在劍閣孔明之守蜀在祁
山人之守吳在長江孫權之守吳在合肥其意一
也吳之諸葛恪破魏于東興遂欲違眾大舉幸而
身死吳得以延數年之命蜀之姜維破魏于狄道
而仍歲出師不幸而身不死蜀遂爲墟矣恪與維
皆不知大帝武侯之深意而從乎魏延之策者也
吾嘗爲之說曰今有禦盜者于此盜至其門而禦
之則無及也持兵出門若將捕之而盜自不至此
諸葛武侯之謂也一夫奮挺而追盗此盗卻于前
而彼盗入其室執其主以出此姜維之謂也嗚呼
後世之守危國者其必以孔明爲法與
馬謖論
天下有可用之才有無所不能之才無所不能之
才甚少而可用之才甚多因其爲可用之才也不
顧其才之所長而泛用之則才窮于所短而反見
爲無才昔者帝舜之廷禹棄契皋陶垂益夷夔之
属各擇其所長之命之垂以工讓殳斨伯與則殳
斨伯與亦必能爲工益以虞讓朱虎熊羆則朱虎
熊羆亦必能爲虞夷以禮讓夔龍則夔龍亦必能
爲禮而帝皆曰俞徃哉汝諧是必垂益伯夷較之
所讓三人有專長者焉吾就其專長者而命之則
雖與之並長而不差及焉者舉可以不用且雖若
不用而其人又自有專長者焉則吾又就其專長
者而用之巳矣故曰及其使人也器之吾觀後世
之謀國者用人各當其才則興用人不當其才則
亡或當焉或不當焉或萬當而一不當焉則其害
皆立發于所不當之處此必然之數也昔諸葛亮
以馬謖才器過人好論軍計每引見談論自晝達
夜先主嘗戒亮以謖不可大用亮不謂然當亮討
雍闓時謖進規曰夫用兵之道攻心爲上攻城爲
下心戰爲上兵戰爲下願公服其心而巳亮用其
言七縱七禽以平孟獲終亮之世(闕)不復反此謖
好論軍計之効也及亮出軍祁山不用舊將魏延
吳懿等爲先鋒而以謖督諸軍在前與張郃戰于
街亭謖兵大敗亮乃收謖下獄殺之後世咸以謖
不可用而亮知人之明不如先帝以余觀之謖可
用之才也亮特用之不得其當耳夫蜀之有南夷
猶吳之有山越其性不馴易叛難服以孫權之雄
才而山越不賔至爲之屈膝稱臣於魏然則南(闕)
不服亮其敢北伐哉使亮強以兵威臨之不服其
心而惟絀其力既乃兵掛於祁山之野而不得解
(闕)叛其內魏攻其外蜀之爲蜀未可知也自謖以
心戰爲言亮始執其機而御之雍容翱翔如童牛
之加牿于其首而不得肆于是釋然北向無復腹
心之憂謖之運籌帷幄可謂精矣使謖但爲謀議
之佐豈非龐士元法孝直之流亞哉亮乃絀魏延
吳懿不用以謖爲前鋒則是以特將之任予謖也
夫將才不可以參謀議謀議之才亦不可以爲將
易之則將才失其勇謀議之臣失其謀譬之牛可
服也馬可乘也服馬而乘牛則牛馬兩失其用乃
曰彼牛馬者皆棄物豈理也哉謖敗之後眾盡星
散惟禆將軍王平所領千人鳴鼓自守張郃疑有
伏兵不往偪也于是平漸漸收合遺迸率將士而
還當是之時平能敗而不亂賢于謖多矣然當亮
南伐雍闓之時猝然問計于平吾知平之謀議必
不能如謖之切中機要也嗚呼人各有能有不能
以張子房之智畧而但爲高帝畫策臣未嘗特將
謝晦嘗從劉裕征討指麾處分曲盡其宜及宋文
帝將討晦檀道濟曰臣昔與晦同從北征入關十
策晦有其九才略明練殆爲少敵然未嘗孤軍決
戰戎事恐非其所長未幾道濟遂禽晦向使子房
特將豈必能成淮隂之功而謝晦但爲謀臣豈反
出道濟之下哉吾故曰謖可用之才也特亮用之
不得其當耳
夏侯玄論
夏侯玄求交于傅嘏嘏不納謂荀粲曰泰初志大
其量能合虛聲而無實才遠之猶恐禍及况昵之
乎世以嘏爲知人以余論之嘏之策玄誠似矣而
所以拒玄之故則非其無實才也是時曹氏擁虛
器于上國政兵謀皆自司馬氏出士大夫策名其
間者爲曹氏難爲司馬氏易玄葢爲曹氏者也嘏
則爲司馬氏者也夏侯曹氏世爲婚姻玄以貴戚
之名臣冠四海賣國與人全軀保妻子此非玄之
所肯爲也而爲玄黨者何晏鄧颺李豊張緝之徒
皆纖利小材非有沉謀遠識足以集事且兵柄又
不在其手然則玄之危無智愚皆知之矣方司馬
懿死許允謂玄曰無復憂矣玄歎曰士宗卿何不
見事乎此人猶能以通家年少遇我子元子上不
吾容也夫玄且自知其不免而况嘏乎玄欲交嘏
葢以嘏才名素著欲與同獎公室而嘏方傾心司
馬氏則玄之來交所謂載禍相餉者也故懼而辭
之以見詰于荀粲故又飾爲近似之言以匿其情
實耳且鍾會奸人之雄以玄視之猶奴隸也嘏以
明智交會其所著論會又從而集論之嘏不禁也
是豈峻于玄而通于會哉以會與巳皆司馬氏私
人不復能異同也玄死之後母丘儉文欽知司馬
氏將篡舉兵于外嘏力勸司馬師將兵自行而身
與俱東儉欽破敗嘏有謀焉此嘏黨于司馬剪伐
曹氏之驗也嗚呼自古側身危亂之間力不足而
忠有餘者吾讀史得三人焉孔融袁粲及玄是也
融殺于操粲殺于道成舉世皆知其忠也而玄以
嘏言故僅見其空虛無實悲夫
祖逖論
祖逖牙門童建害新蔡內史周密遣使降于石勒
勒斬之送首于逖曰天下之惡一也叛臣逃吏吾
之深讎將軍之惡猶吾惡也逖遣使報謝自是兗
豫間壁壘叛者皆不納君子曰逖于是乎失策矣
晉世之所以得其民者非有如周漢之隆而所以
失其民者亦非有如秦項之虐石勒以羯□無賴
嘯聚其間不過乘司馬氏骨肉相殘之隙煽惑逋
逃迫而用之耳曏者逖進說元帝以爲遺黎既被
殘酷人有奮擊之志大王誠能發威命將使若逖
等爲之統主則郡國豪傑必當因風向赴此數言
者可謂得其要領矣故其濟江之日所將不過二
千餘人未幾而黃河以南盡爲晉土此雖逖之善
于撫御然亦人心未忍忘晉之驗也石勒狡黠多
智禽苟晞誘王浚摧劉琨算無遺策而獨差憚于
逖者以逖爲人望中州豪傑多歸之顧巳以反爲
名能合其眾而不能固勢將盡驅而歸逖也故爲
逖脩墳墓置守冡冀以感逖而又因其叛臣之來
斬而送之陽以禮交而隂以愚之逖乃不悟墮其
術中以至兗豫間壁壘叛者皆不納于是乎自墮
其黨而毆慕義之人以歸賊也豈不惜哉夫天下
雄傑智計之士多出於□奴之餘奔竄之中陳平
歸漢而項籍亡許攸歸魏而袁紹破兩人之在當
日則亦叛臣逃吏也設漢高魏武皆拒而不納則
兩人者雖有深謀奇計何由而効於明主之前乎
且夫慎固封守各保分界斯乃敵國相交之禮如
羊祐陸抗之時可爾逖之視勒則賊也語曰名其
爲賊敵乃可服背逖而徃者逖得目之爲叛臣逃
吏棄勒而來者勒固不得而臣且吏之也爲逖計
者斬勒使焚勒書正言以諭賊曰向爲石勒詿誤
者皆吾赤子自今以後有斬勒首來歸者請于朝
廷爵萬戸賜千金拔身歸命者聽如是則足以寒
亂賊之胆鼓忠義之氣而亦示天下有能爲矣惜
乎逖之慮不出此也
李密論
漢唐之得天下皆以先定關中漢高帝之在河南
也王離宿重兵于河北其勢可以躡漢兵之後而
有項籍綴之故高帝得以入關唐高祖之在晉陽
也王世充宿重兵于東都其勢可以躡唐兵之後
而有李密綴之故高祖得以入關夫項籍李密豈
知有漢唐者哉彼各爲其事而適以取天下之機
予漢唐所謂眞主之興必有爲之驅除難者此爾
今夫李密之才雖不足以希太宗然在隋末群雄
之中固亦未有其比也顧其人智足以知天下之
奇計而膽不能决爲人謀則長自爲謀則短始楊
玄感以密爲謀主密陳三策其上以煬帝在遼隔
絕千里當長驅入薊扼其歸路其次以關中四塞
天府之國勸玄感鼓行而西經城勿攻直取長安
其下則謂襲取東都而以百日不克四方兵至爲
憂玄感從其下計卒攻東都不克而敗此密之所
扼腕而嘆也及其身自起兵之時煬帝在江都徐
洪客勸密沿流東指執取獨夫此即密之上計也
柴孝和說密留翟讓裴仁基等牽制東都自簡精
銳西襲長安此即密之中計也從其上計湯武之
師也從其中計漢高之師也密兩皆不從而自用
其下計卒兵敗洛水身死桃林是何爲玄感謀之
工而自爲謀之拙也密之言曰我所將皆山東人
見洛陽未下誰肯西入夫漢高亦嘗將山東人所
收陳勝項梁散卒及奪剛武侯軍殆不滿萬而竟
以入關當帝未入關時攻昌邑未拔則過高陽攻
開封未拔敗攻穎川汲汲然以批亢擣虛爲事而
未嘗一頓兵于堅城之下譬如善奕者然得其大
勢則雖有所捐以與人而吾固巳勝矣今密散洛
倉之粟而不能收席士馬之銳而不能乘棄天子
之上游而爭河洛四戰之地雖得東都唐固將折
箠使之矣况必不得哉吾嘗謂李密之智高于英
衛項籍之勇過于英彭此兩人者皆可以爲人用
而不可以自用爲人用則將相之才自用則獨夫
而巳矣若夫唐之高祖則不然卑詞以謝密使之
綴東都之兵而我得專意關中兩從裴寂世民之
計分兵以攻屈突通于河南而自引軍西上此二
事者雖謂之彷彿漢高可也
陶庵文集卷之四
嘉定黃淳耀蘊生父者
史記評論
五帝本紀
堯舜禹湯或以爲謚或以爲皆名或以堯舜禹爲
名湯爲號余謂皆非也謚法起于周公以堯舜禹
湯爲謚者固不足據而以有鰥在下曰虞舜及來
禹等文證其爲名則亦非也史傳多追稱之詞如
左傳石碏稱陳桓公方有竉于王戰國策馮煖謂
梁王曰齊放其大臣孟嘗君此類甚多二典亦當
時史臣所記舜禹皆追稱耳以來禹爲臣稱臣名
則禹敷土爲臣書君名乎堯之祖稱藝祖文祖堯
稱神宗豈得君臣皆名漫無所別乎孔子于老彭
巳不斥其名如堯舜禹果名豈得屢見于書乎按
秦始皇制曰朕聞上古有號無謚中古有號死而
以行爲謚則堯舜禹湯皆號也生爲號死爲謚
太史公五帝紀賛以百家言黃帝其文不雅馴又
歷叙巳所采于長老及春秋國語與他說之足以
叅古文者而成是萹則凡騎龍鑄鼎諸詭異事乃
太史公所謂不雅馴棄如涕唾者也今人乃掇其
棄餘而津津豔稱之何哉又太史公史贊皆有超
識司馬貞妄譏之以爲不能偹論遂別爲述賛櫽
括通萹每人置評事雖不遺意見則猥陋矣
夏本紀
帝禹立而舉皋陶薦之且授政焉而皋陶卒封臯
陶之後于英六或在許而後舉益任之先舉臯陶
後舉益此他書所未及孟子謂禹臯陶見而知之
此可證也太史公紀三代以前事多荒忽吾取二
三策耳
殷本紀
微子去商殷紀及微子世家皆謂與太師少師謀
太師名疵少師名疆見于周紀世以比干爲少師
者誤也
秦本紀
子長爲本紀者三後世皆不與焉秦也始皇也項
籍也以是繼五帝三王之後可乎曰不可不可則
曷爲紀之曰此即正統之說也歐陽子有言居天
下之正合天下于一斯正統矣堯舜夏商周秦漢
唐是也蘇子有言孔子刪書而虞夏商周皆曰書
湯武王伯禽秦穆公皆曰誓以爲正綂之說其誰
曰不可子長之本紀其即歐陽子蘇子之論所從
出也夫子長豈不知秦項爲天下之公惡也哉以
爲政固嘗繼周而有天下矣籍固嘗專天下之約
矣吾從其繼周而有天下與夫專天下之約者而
爲之本紀非進秦項于三代也雖然秦自始皇以
前固西戎附庸之國爾籍雖專天下之約未嘗一
天下而稱帝也爲有天下之始皇立紀則可爲西
戎附庸之國與未一天下之項籍立紀則不可故
秦與始皇宜合而爲一籍宜降而爲傳
世以秦爲伯益之後以栢翳伯益爲一人葢據秦
本紀大費輔禹平水土佐舜調馴鳥獸鳥獸多馴
服是爲栢翳之語而以尚書孟子之文推之舜時
自益外無平水土及調馴鳥獸者遂以爲即益也
按杞東樓公世家云栢翳之後至周平王封爲秦
項羽滅之垂益夔龍其後不知所封不見也是則
益翳爲兩人而秦非伯益之後明矣世儒讀史沿
誤此其一端
三族之罪始于秦文公而商鞅因之漢祖名爲除
秦苛政然始定天下即族信越文帝甫除收孥相
坐律令旋族新垣平是後武帝數興大獄而秦法
遂終漢世不變吾故謂漢非雜霸也雜秦耳嗚呼
秦之遺孽毒甚矣哉
秦自繆公三置晉君以後嘗與晉更相強弱至六
卿內相攻晉始不能有加于秦然晉尚爲一也至
智伯死分其國爲韓趙魏而晉析爲三矣夫以全
晉之勢尚與秦更相強弱析而爲三則安望其能
支秦哉吾故曰三晉爲諸侯秦取天下之大窽也
秦始皇本紀
左丞相去疾將軍馮刼與李斯同諫二世二世下
去疾斯刼吏案責他罪去疾刼曰將相不辱自殺
斯卒具五刑夫去疾刼能諫其君又能引分自裁
亦賢者也惜其與李斯同事不能早决去就相携
闇朝駢首並命哀哉
項羽本紀
楚之擊漢也非身在行間則不勝田榮反齊地則
必自擊之彭越反梁地則又自擊之雖所向摧破
而兵力疲矣故漢一舉而覆之垓下自古以弱敵
疆者勾踐樂毅漢高皆善用合從之法者也
拔興于楚而敗者項梁梁之才非勝廣武臣及也
爲秦將而敗者章邯邯之才非司馬欣董翳及也
爲項籍將而敗者龍且且之才非薛公曹咎及也
梁驕章邯邯破之章邯驕楚楚破之龍且驕韓信
信破之驕者敗之媒哉
義帝始能奪羽軍將之又能遣沛公入關而不遣
羽故有英氣然非其材足以制羽也羽方起事挾
帝爲奇貨以令天下事濟之後自當不免帝葢逰
其彀中而不知也悲夫
楚漢之際六國蠭起自立惟田氏最與楚齮齕而
隂德于漢甚大初田儋救魏爲章邯所殺儋從弟
榮收兵走東阿邯追圍之項梁聞榮急乃引兵擊
破章邯邯走而西是榮之復振皆項氏力也微梁
榮且蟲出矣及梁既追章邯邯兵益盛梁使趣齊
兵共擊章邯榮乃要楚趙殺田假一門三人楚趙
義不忍殺則終不出兵夫假固齊王建弟也齊人
以儋死故立之既巳逐之矣又必欲殺之又以楚
之義不忍殺也覆用爲讎坐視項梁之敗不義甚
矣項羽由此怨榮入關後分王田都田安榮距都
殺安盡并三齊之地羽北伐而漢遂得刼五諸侯
兵乘間東向矣雖榮之舉事非以爲漢而實隂爲
漢用也吾故曰田氏最與楚齮齕而隂德漢甚大
田橫死高帝爲之流涕帝固心德田氏也夫
鴻門之會項王項伯東向坐亞夫南向坐沛公北
向坐張良西向侍按古人尚右故宗廟之制皆南
向而廟主則東向主賓之禮亦然儀禮鄉飲酒禮
萹賓復位當西序東面是也韓信得廣武君東向
坐西嚮對而師事之項羽得王陵母置軍中陵使
至則東向坐陵母欲以招陵周勃不好文學每召
諸生說事東向坐責之皆以東爲尊然則鴻門坐
次首項王項伯次亞夫次沛公也
項王立六國後樹秦敵此入關以前事非入關以
後事也項羽破秦爲西楚霸王矣復封諸侯王將
相此正與酈生立六國後之策暗合後着用前著
所以敗也景陵鍾氏論羽如此愚謂不然羽率諸
侯兵西入關不過以破章邯軍爲諸侯冠耳此時
諸侯所推戴之懷王尚在楚先入關有功之沛公
不可殺從入關之諸侯各有功不分王之將置何
地乎盗亦有道羽既稱諸侯長能一切以無道行
之乎羽失天下正坐背約宰割不平故田榮陳餘
首發兵端而沛公乘之于外不可雲失在分封也
子房雖發八難前勸漢王捐關以東予信越等後
又勸漢王益封信越使人自爲戰其所異於酈生
者立六國後則不復爲漢用立信越則漢將也
高帝本紀
劉辰翁曰自項梁以來攻定陶不下攻外黃未下
而通行無忌殆欲汲汲赴要害擣虛邑耳此最兵
家要妙令人不及掩耳得敵去爲幸何暇追襲此
橫行之道也若每邑頓兵得寸失尺畏首畏尾聲
實皆喪故高祖攻昌邑未拔過高陽攻開封未拔
攻穎川葢深喻此獨宛強大追敵近復過而西則
前後相應非他邑比也故子房憂之云云須溪此
言可謂深得楚漢用兵之畧矣李密與唐太宗並
爭天下徐洪客獻書于宻以爲大眾乆聚師老厭
戰難以立功當乘進取之機因士馬之銳沿流東
指直向江都執取獨夫號令天下密壯其言而不
用李淵欲引兵西趨長安猶豫未決世民曰兵貴
神速吾席累勝之威撫歸附之眾鼓行而西長安
之人望風震駭取之若振稿葉耳若淹留自弊于
堅城之下坐縻歲月眾心離阻則大事去矣淵從
之遂克長安此成敗之機也然亦惟秦隋之弊故
漢唐得行其乘間襲取之謀使國猶有人固危道
也前高祖而入秦者周章至戲卻矣童豈非推鋒
直往者乎魏延以夏侯楙怯而無謀欲假精兵五
千直從褒中出十日可到長安而令孔明從斜谷
來與之會亮以爲危計不用當時夏侯楙雖怯而
司馬懿在朝謀士如林非可以聲勢恐喝取也自
子房不敢易宛而延欲以偃兵空虛之國視魏謬
哉此兵法所貴于知巳知彼也
馬疏班密向有定論然亦論其行文耳其敘事處
互有疏密如高帝紀高祖爲亭長乃以竹皮爲冠
令求盗之薛治時時冠之及貴常冠斯謂劉氏冠
也史記書此似漫然取致爾而班史于高帝八年
中補出爵非公乘以上無得冠劉氏冠此班密于
馬也項羽本紀丁壯苦軍旅老弱罷轉餉本以起
下挑戰決雌雄母徒苦民父子語遷于高帝紀中
自削之固乃仍其削處而以羽語入列傳兩處皆
少生色矣此班疏於馬也他可類推
呂公好相人見高祖狀貌重敬之引入坐上坐蕭
何曰劉季固多大言少成事塵埃中識天子酇侯
且難之况他人乎高祖得天下後所封皆故人所
愛所誅皆仇怨何不廣也戞羹之怨不忘其嫂亡
賴之言必反其父孰謂乃公大度者石勒少時爲
李陽所辱僣號後乃能優容之彼羯胡且如此而
高帝不能惜哉
紀信不侯(辨一則見雜著)
息者男女之總稱俗以女爲弱息葢本史記呂公
謂高祖臣有息女願爲箕箒妾而誤以息爲女也
息訓生戰國策左師公曰老臣賤息舒祺最少不
肖褀左師子也
呂后本紀
呂后死產祿欲爲亂其不敢即發者非獨憚絳侯
朱虛也以灌嬰齊王連兵于外故也韋孝寬破尉
遲迴于外而揚堅篡周魏元忠破徐敬業于外而
武瞾篡唐比事觀之嬰之功大矣
高帝憂趙王如意左遷周昌相之豈特以其貴疆
故哉昌曾力爭廢太子事爲呂后德庶幾呂后不
復作惡也然後殘忍豈復顧念前事一木疆人適
速之斃耳劉辰翁謂高帝託人必得如信布者乃
可否則能調護兩宮間如滕公輩又否則能以言
語微意感動如陸生余謂帝處此決無上策果托
人如信布必挾趙王爲奇貨搖動天下矣滕公陸
生軰居外廷非有如辟陽侯朝夕存側者且以留
侯之智呂后使建成侯刼之何滕公陸生之能爲
也無巳其如齊悼惠王之尊魯元公主乎又無巳
其如朱虛侯章之妻呂祿女乎
文帝本紀
余讀文帝紀即位將一年乃脩代來功羣臣請立
太子下詔欲擇諸侯王昆弟及賢有德義者羣臣
固請始許之又立趙幽王太子遂王遂弟辟疆及
齊悼惠王子朱虛侯章東牟侯興居然後立其三
子爲王次第可觀以爲有王者舉動及讀齊王傳
始誅諸呂時朱虛侯章功尤大大臣許盡以趙地
王章盡以梁地王興居及文帝立聞朱虛東牟之
初欲立齊王故黜其功二年王諸子乃割齊二郡
以王章興居始知帝所爲假仁者耳射鉤斬袪之
恨霸者尤能忘之今乃小嫌黜人大功豈公義乎
田橫之游島尉佗之蠻(闕)皆足以爲中國患佗材
非弱于橫者也高帝于橫則召之怵以不來則加
誅至自殺而後巳于佗則因而立之何也橫與帝
俱嘗南面稱王故以臣之示武佗不起中國故以
封之示恩召橫時初定天下兵力尚完封佗時征
荼征布徵信征豨兵力殫矣帝之屈伸摻縱如此
禮書
孝文帝好道家之學以爲繁禮餙貌無益于治躬
化謂何耳故罷去之是謂有其內而無其外漢武
招致儒學之士共定禮儀十餘年不就至大初之
元改正朔易服色可謂銳意禮樂矣而神仙土木
征伐之事日盛是謂有其外而無其內
律書
律書先謂律爲萬事根本而兵械尤所重以下竟
言兵太史公曰一叚又言文帝之能息兵突接書
曰七正二十八舍則叙律之應曆以原律所自來
而後始言律數末復歸之于神爲生數成聲之本
其理微妙其文簡質變化定非褚先生所能辦也
封禪書
太史公作封禪書此後人所謂謗書者也起云自
古帝王曷嘗不封禪爲下文舜禹封禪張本繼云
葢有無其應而用事者矣未有睹符瑞而不臻乎
泰山者也爲下文秦始皇封禪張本繼又云雖受
命而功不至云爲下文漢高漢文不及封禪張本
又云故其儀闕然堙滅其詳不可得而紀聞云便
見封禪爲曠絕之事而非世主所當舉行者也尚
書曰一叚舜之封禪不過如此禹遵之亦無神仙
可記至孔甲失德之君始聽于神而禨祥之說後
世紛紛傳會如太戊高宗則不過脩德勝灾而巳
至周世郊社之舉亦未始及于神仙此所以爲三
代盛隆之際也周衰道廢而西時鄜畤始興于秦
此武帝祠神君親祠竈之濫觴也管仲設辭以拒
桓孔子存禘而不論自秦開禱祀之端始皇承之
益以八神之說杏渺無稽而齊人奏五德之運燕
人爲方仙道則謬悠之就流傳于此二方此武帝
時海上燕齊迂恠之士之濫觴也三神山之說極
幻而秦皇信之封禪之後十二歲秦亡甚矣封禪
之無益後之人主知此亦可以悟矣于是結之曰
此豈所謂無其德而用事者耶以見漢武固無德
而尋秦皇之覆轍者也以下敘秦時山川百神之
祀以見其淫黷無稽而漢興高祖草創不及釐正
漢文稍惑于新垣平之說俄厭怠而止孝景亦無
所興以見文景之爲賢君也此下鄭重其辭以接
之曰至今天子今天子初即位尤敬鬼神之祀以
見古者之封禪不過以告成功而武帝之封禪乃
在于求神仙也始于求神君終則崇信李少君于
是燕齊之士翕然來臻競述其嵬談訞說以惑帝
而帝終巳不悟矣其紀文成五利公孫卿之言皆
鄙倍幻誕中人以下皆不信而帝酷喜之茀見而
以爲德星天旱而以爲乾封直書其事而巳宛然
一始皇矣文章之妙如此至其筆法往往見于單
句隻字之間其屢用或曰字葢字焉字若云字皆
疑辭也茅順甫曰文幾三千言而前後盥脈貫串
如一句誠然哉
太史公封禪書之妙全在敘舜禹三代及秦始皇
事爲案而入武帝後隱然見帝之異于舜禹三代
而同于始皇褚先生節之自尤敬鬼神之祀以下
爲孝武本紀神氣索然矣所謂續鳬截鶴者
太史公八書中封禪河渠平準乃耑爲譏武帝而
作然河渠書當另看葢塞宣房有憂民之心焉是
其倦于神仙時也
平準書
余嘗謂漢之文景能富而不能教葢每歲下復除
蠲恤之令此善政也幾于王矣然漢文從晁錯言
輸粟拜爵至得爲大庶長大庻長之官食萬二千
石矣乃亦以輸粟得之孝景又募民輸粟贖罪則
不軌之民恃富而犯法者固不能無也是以漢武
之初雖家給人足至于錢貫朽粟腐敗而兼併豪
黨之徒武斷于鄉曲宗室有土公卿大夫以下爭
于奢侈室廬輿服僣于上無限度此皆禮義鮮少
之故也不待武帝靡耗中國而巳知其不可久矣
漢有最不可觧者坐酎金失侯之法也夫通侯之
先固嘗竭智力與高帝定天下者也使之出金助
祭猶曰包茅縮酒遺意存焉然巳異乎古矣乃至
不如斤兩及金色惡輒以此削國所坐者微而闕
剪功臣之後大無謂也豈漢世封爵太多食邑既
廣縣官不能支而設法以削之耶當時坐此法者
甚多武帝時至百餘人太史公見之平準書中則
朝廷微意皦然矣
卜式者富人之學黃老者也弟壯出分獨取畜羊
百餘田宅財物盡予弟式入山牧十餘年羊至于
餘頭買田宅而其弟盡破其業式輒復數分予此
在陶白軰優爲之然有長者之意焉漢擊匈奴式
上書願輸家之半縣官助邊自人情言之非欲官
則言冤而式兩皆無之非果不欲官也彼摻老氏
欲取故與之術知時主所急在財而細其綸芳其
餌投竿跪膝而以釣武帝也乃詘于公孫弘乆不
見報數歲乃罷人之處此亦可以倦而休矣式行
之不厭明年又持錢二千萬予河南守以給徙民
助貧人者籍天子乃以式終長者而三年中驟躐
九卿進官少府居奇貨者孰善于式哉且當式時
告緡之事將起式逆知海內財匱天子耽耽富民
不乆家且破故不如先事輸財不惟免禍又以得
官及式相齊而楊可告緡遍天下中家以上大抵
皆遇告杜周治之獄少反者使式此舉稍遲必無
幸矣未幾以言鹽鐵筭船事致天子不悅稍詘其
官又因天旱求雨進言曰縣官當食租稅而巳今
弘羊令吏坐市列肆販物求利烹弘羊天乃雨斯
言也雖謂有大臣之風可也太史公平準書以式
語作結雖其意在于譏武帝而亦有取于式也夫
吳太伯世家
傳曰父不受誅子復讐可也子胥之父奢以無罪
見殺于平王其兄尚駢首并命爲子弟者有至痛
焉員也倒行逆施以快其悁悁之忿君子固不深
誅也若曰誅之則傷人子之心與之則悖君臣之
義置而不道可也獨員之進專諸于公子光以成
其弒僚之謀則吾不能無憾焉諸樊兄弟四人以
其先王愛季子札欲立之讓不肎立諸樊乃欲兄
弟以次更立必致國于季札及餘昧卒欲授季札
季札復讓逃去于是吳人立餘昧之子僚爲王夫
光爲諸樊之子季札不立則光當立固也然僚業
爲國人所援立而爲君矣札則逃之光則弒之而
員也以急欲報吳之故進人于光側而速其弒焉
是不亦傷君臣之彛而大逆天道也哉語曰伐國
不問仁人如子胥者難與並爲仁矣
齊世家中載管晏事吳世家中載子胥事越世家
中載范蠡事鄭世家中載子產事葢皆掇共大者
而管晏子胥另立傳范蠡又入貨殖傳子產又入
循吏傳太史公之惓惓于五子至矣獨不爲季札
地乎豈以其讓國大節巳見吳世家中欲別立傳
無可稱述乎愚謂管晏事功既詳見齊世家而本
傳止摘其一二逸事如札讓國之外豈無可論者
即觀樂事巳足別立一傳矣札爲聖人所許乃不
得與管晏比太史公于此恐失大書特書之義也
蘇子由謂春秋諸侯國而不人者三楚始稱荊僖
元年稱楚人文九年書楚子自是遂與春秋齒而
吳越終春秋不人葢吳起雖戰勝攻取而無禮義
以自將故吳亡而越亦微至于楚雖禮義不足道
而亦無媿于齊晉故其後遂與戰國相終始由是
觀之禮義豈誣也哉按三國皆僣稱王其爲蠻(闕)
等也吳以強陵中國特越志在復讎皆非有仗義
之舉獨莊王破陳爲縣從申叔時之諫而復之鄭
伯肉袒即麾軍退舍宋華元以情告即罷兵觧圍
此三事者信乎其爲霸主也子由所謂禮義當指
此使當時能革僣號則桓文何足道哉
齊太公世家
太史公諸世家敘諸侯事而王室始亂伯主代興
皆謹書之如厲王之奔宣王之立幽王之弒周東
徙雒秦始列爲諸侯小白重耳宋襄楚莊之立卒
與申生之殺及敵國相滅各國臣子之弒其君皆
三致意焉而于孔子之生卒及相魯尤詳至書魯
隱公初立者以爲作春秋地也此等義例皆不媿
良史
管子天下才也其始委質子紏而事之襄公既弒
則惟恐子紏之不得立也而其爲子紏謀則亦有
未善焉春秋時列國亡公子之在外而終得反國
自立者外必有強國主之內必有強臣應之然後
可以得志管子一出即奉子紏奔魯夫魯相忍之
國也豈可恃哉彼莒衛爲小白外主高國爲小白
內主莒衛合則足以敵魯而管子在外固不能敵
高國也管子盍求大國如秦晉者而請命焉而隂
結其大夫之足以制高國者以爲腹心然後求入
如不得入亟爲逃死之計可也乃今貿貿然出于
于然入徼倖于射鉤之一中而懈不復備遂使子
紏生竇之殺如屠豕然豈不惜哉夫晉文當奚齊
卓子既弒之後晉人來迎可以入矣其不入者畏
內變也及間關十九年輔之以秦繆之威而後敢
入呂省郤芮復懷反側微勃鞮之告則文公幾于
不免甚矣亡公子自立之難也嚮使子紏幸而先
入高國謀之于內小白攻之于外事猶未可知也
况不得入乎有如秦晉主子紏于外則彼小白初
立又安敢以不義脅鄰國使殺其兄弟而束縛其
臣以歸于巳乎吾故曰管仲天下才也而其爲子
紏謀則未善也意者子紏非伯才天固將開小白
而使之主盟中國歟
甚哉郤克之忿戻也使于秦齊齊君使夫人帷中
而觀之夫人笑之笑者固無道矣克連兵東伐至
欲得齊君之母以爲快不巳甚乎且齊使至晉郤
克嘗執四人殺之于河內矣笑人之使而欲執其
國母刖人之使者當何如乎宜其無後于晉也
齊襄公笞主屨者茀及管至父殺襄茀以身死之
齊莊公笞宦者賈舉及崔杼弒莊舉以身助之笞
茀者襄公以見公子彭生而失屨茀無罪也笞舉
者不知何事笞之當不當未可知也而二人之報
其君逆順不同如此人之善惡固天性哉
田闞相爭子我殺于成子而齊亡曹馬相軋曹爽
殺于仲逹而魏亡
魯周公世家
魯公伯禽之初受封之魯三年而後報政周公周
公曰何遲也伯禽曰變其俗革其禮喪三年然後
除之故遲太公亦封于齊五月而報政周公公曰
何疾也曰吾簡其君臣禮從其俗爲也及後聞伯
禽報政遲乃歎曰嗚呼後世其北面事齊矣夫政
不簡不易民不有近平易近民民必歸之黃子曰
此非周公之言今按此□斷乎其爲謬也夫分茅
胙土南面而君一國以長子孫以成教化在周公
固當爲百世計其于伯禽必非率爾遣之而巳也
計魯國之人民風俗與伯禽立政之繁簡報政之
遲速皆必有面命而手畫之者伯禽特奉行其意
耳豈待報政之後始訝其遲而乃徐問其所以立
國之故歟又豈待太公報政之速始服其簡而嘆
其子之智不出此歟且國無成俗頋轉移何如耳
以朝謌之汙染聖人猶能變之今治魯不至若朝
歌之難也何三年之內立法一定遂坐視其後世
之北面于齊而莫之能改歟考魯公之國在成王
踐阼之初周公攝政方始也審以太公之法爲善
則失之于魯猶可移之于周今乃三年而定東土
七年而還政然後營洛邑居九鼎先是官政尚未
次序至是乃作周官官別其宜乃作立政以便百
姓則其涵濡漸漬更有甚焉而洛誥無逸等萹訓
辭諄復卒亦不聞有所謂簡勿之說何歟夫三年
者報政之常期虞廷三載考績孔子爲政亦曰三
年有成伯禽之報政即孔子之成也此而尚以爲
遲則必出于一切苟且之法然後可吾不知其何
以爲周公與不但此也太公聖人之亞治國必當
有法豈有五月報政之理與爲此說者戰國謬悠
之談而太史公采之淮南子采之韓詩外傳采之
則皆義理不精好奇輕信之故也
衛康叔世家
衛伋壽晉申生事極相類伋壽至性既類申生而
晉獻以烝齊姜生申生衛宣以攘伋婦齊女生壽
亦相類齊女讒伋驪姬讒申生亦相類申生死無
後伋壽死亦無後亦相類獨壽爲齊女所出其母
讒伋而壽死之此尤人情所難甚乎哉孝子之不
得于頑嚚也
宋微子世家
作微子世家言而箕子比干附見焉不幾重微子
而輕箕子比干乎箕子國于朝鮮比干絕無後故
二子皆不得別立世家使爲箕比立傳則與微子
不類設以箕比之故降微子而同傳則微子爲宋
祖又無可降之理故牽連書之而贊復以孔子之
言終之此太史公筆法所在
蘇子由曰聖人雖與人同處而其中浩然與天地
同量彼其食粟衣帛葢有不得巳耳而况與人爭
利哉此爲周公而發余最愛此論以爲非坡公所
及葢封武庚于殷封微子于宋舉蔡叔之子胡爲
卿士周公之心與堯舜一也坡公非武論直是敢
于背誕
路史云以微子之賢吾君之子而商人父師之顧
乃使之代商後而邦之宋宋爲故毫啇之舊都民
之被商之澤者固未忘也使微子少異其志則全
商之地亦非周矣成王周公方且晏然命之不少
爲疑卒以安堵非聖人之盛德能如是乎此論可
與子由相發
晉世家
晉世家敘文公入立呂省郤芮作亂事繼以文公
脩政施惠百姓賞從亡者及功臣大者封邑小者
尊爵未盡行賞因襄王以弟帶亂出居鄭地來告
急晉晉初定欲發兵恐他亂起是以賞從亡未至
隱者介子推推亦不言祿祿亦不及此一叚實補
左氏所未及子推從亡在狐趙之列不應文公忘
之文公方有事圖伯亦不宜忘其功臣使來者聞
而觧體也賞未及推者不獨內外倥傯亦以推功
大宜受封邑未及區處耳如左氏所載則文公憒
憒甚矣安能圖伯
晉勝楚于城濮歸而行賞狐偃爲首或曰城濮之
事先軫之謀文公曰城濮之事狐偃說我母失信
先軫曰軍士勝爲右吾用之以勝然此一時之說
偃言萬世之功柰何以一時之利而加萬世功乎
賞則先萬世之利戰則徼一時之功此文公之所
以止于伯歟不然雖爲西伯可也戰則徼一時之
功賞則先萬世之利此文公之所以終能伯歟不
然雖爲宋襄可也
晉悼公問治國于師曠師曠曰惟仁義爲本仁義
二字自孔孟而外無人能道而曠以一瞽矇發之
大哉言乎太史公書之亦是特筆
楚世家
莊王即位三年不出號令日夜爲樂令國中曰有
敢諫者死無赦伍舉入諫莊王左抱鄭姬右抱越
女坐鐘皷之間伍舉曰願有進隱曰有鳥在于阜
三年不蜚不鳴是何鳥也莊王曰三年不飛飛將
冲天三年不鳴鳴將驚人舉退矣吾知之矣居數
月滛益甚大夫蘇從乃入諫王曰若不聞令乎對
曰殺身以明君臣之願也于是乃罷滛樂聽政所
誅者數百人所進者數百人任伍舉蘇從以政國
人大悅按楚王之淫樂不聽政乃術也彼隂以此
別其臣下從吾于樂又從而諂諛之者不肖人也
苦口力諫者賢臣也故一朝聽政所誅者皆不肖
所進者皆賢誅進以數百計而無過舉焉齊威王
之烹阿封墨亦然余故謂殷高宗之三年不言與
楚莊之三年不聽政其所摻王霸之術不同而其
用意相似不然此三年之久以亡國有餘矣
同爲人子也伍胥走以報父讐伍尚死以殉之同
爲人臣也鄖公弟欲殺昭王以報父讐鄖公以身
事之同爲人友也專諸剌王僚以成伍胥之伐楚
申包胥哭秦以攻之包胥吾無議矣尚正也胥權
也鄖公欲爲胥而不能者也父死不能報仇仇之
子蒙難過之而欲剚刃焉非勇也鄖公之弟矯其
兄而甚焉者也無爲戎首不巳多乎柰何其以身
事之也若專諸者小人之雄剌客之靡好勇而不
知義者也
楚王郟敖名員子胥亦名員郟敖之後爲靈王靈
王之後爲平王子胥平王時人相去不遠而犯郟
敖名何也如以楚蠻(闕)無諱則前此晉靖侯名宜
舊而周平王亦名宜舊是君同臣名也穆王名滿
王孫滿亦名滿是臣同君名也豈世次稍遠便不
復諱耶
越世家
勾踐反國七年拊循其士民欲用以報吳大夫逢
同諫曰國新流亡今乃復殷給繕餙備利吳必懼
懼則難必至且鷙鳥之擊也必匿其形今夫吳兵
加齊晉怨深于楚越名高天下實害周室德少而
功多必滛自矜爲越計莫若結齊親楚附晉以厚
吳吳之志廣必輕戰是我連其權三國伐之越承
其弊可克也按同言乃合縱之計也但不以此爲
名隂用之耳其後吳與齊晉爭伯兵連于外輕銳
盡死越乃乘虛入之同之言無一不騐可謂奇計
矣乃不發于種蠡而發于同越多才如此豈可辱
乎
三家滅智伯燕昭破齊湣亦合縱也和王被項羽
但以巳綴其兵而巳不與力戰而韓彭英布軰犄
角撓之亦合縱也吳蜀之得以抗魏亦合縱也小
弱敵強大千古不外此法
趙世家
穆王西廵狩見西王母樂之忘歸譙周曰余嘗聞
之代俗以東西隂陽所出入宗其神謂之王父母
或曰池名在西域有何據乎徐偃王反穆王日馳
千里馬攻徐偃王大破之譙周曰徐偃王與楚文
王同時去周穆王遠矣且王者行有周衛豈聞亂
而獨長驅日行千里乎此二說並言其事非寔也
夫荒忽之事固不可以意揣然大約秦以前事自
六經以外雖左氏不無浮誇况其他乎秦火之後
購書爲難故漢初偽書雜出多繇閭閻小夫肆其
狡獪而學士不察雖堯幽囚舜野死太甲殺伊尹
亦信爲實然良可歎也
趙武靈曰服奇者志淫則是鄒魯無奇行也俗辟
者民易則是吳越無秀士也奇行之奇言放僻也
苟服奇而民志即滛則鄒魯章縫便可以比必其
無奇衺乎苟俗僻而民行皆陋則吳越文身便可
以此必其中無秀士乎語意如此索隱訓鄒魯好
長纓爲奇服夫冠之有纓法服也何奇之有
主父胡服騎射與公子成趙文等議論其辭雄俊
博辨勢如河决當其將三軍攻中心攘地北至燕
代西至雲中九原欲從雲中九原直南襲秦乃詐
自爲使者入秦欲自畧地形因覩秦王之爲人也
此其膽志才略豈特兒視六國諸君而巳哉雖以
秦政方之蔑如也使主父不死縱不能取秦亦當
與之更相雄長如秦繆晉文之時而六國倚以自
固則可以不爲蚕食彼衡人齪齪安所施其謀乎
主父之失在于令弱子治國而身略地于外彼公
子章之能亂日侍其側而不知肥義非應變之才
又使之輔其弱子謬矣又欲分趙以王公子章猶
豫不决而沙丘之變起矣自古雄傑非常之主經
營四方而內忘其肘腋之禍皆不知大道故也吾
感主父之事益嘆聖賢脩身齊家窮理知人之學
萬萬世不能易也
肥義者趙武靈王之先世貴臣而武靈以六尺孤
付之者也公子章與田不禮之將爲變也李兌以
下皆知之義亦自知之事固有太于此者乎義盍
言于武靈亟去田不禮而以他人代之羽翮既鎩
凶謀自寢此上策也不然則將順武靈之旨亟勸
其封章于代而徐爲之圖可也又不然則請于主
父以盗賊出入爲辭析符爲騐此後主父召王合
符則往不合則不往亦防奸之一法也今義不告
于主父徒與信期輩私憂竊嘆其慮奸人矯命召
王不過以身嘗之而巳卒之身死而禍不得弭豈
非不善處死之故哉夫肥義爲主父信臣言之未
必不聽即不聽亦當致位而去授取能者未必其
不能制章也計不出此遂使沙丘之禍主父父子
俱死豈不惜哉彼惠文王之不死特偶耳嗚呼吾
讀史得二人焉晉荀息趙肥義皆守咫尺之義而
不知大道者也
魏世家
新序云文侯師子夏友田子方敬叚于木此名之
所以過于桓公也卜相則成與璜此功之所以不
及五伯也余謂戰國之主賓友賢士者皆以爲名
而巳彼以賢人君子之言爲迂緩不切于用而猶
欲藉其名以震曜鄰國故厚爲禮貌而不委以事
權也夫文侯過矣而國家待浮名之士則當叅用
其法如諸葛亮之于許靖是也晉之于殷淵源唐
之于房次律皆怵其高名置以台輔事安得不敗
乎
韓世家
趙魏攻我華陽韓告急于秦秦不救韓相國謂陳
筮曰事急願公雖病爲一宿之行陳筮見穰侯穰
侯曰事危乎故使公來陳筮曰未急也穰侯怒曰
是可以爲公之主使乎夫冠葢相望告敝邑甚急
公來言未急何也陳筮曰彼韓急則將變而他從
以未急故復來耳穰侯曰公無見王請令發兵救
韓八日而至策士遊說之言蟬連不竟欲其意之
逹也此獨三言而畢穰侯巳立發兵矣談言微中
可以觧紛豈不善哉因此悟文章家摻筆執簡有
纚纚千言究其實不如數語者詩人鋪張物狀作
帝京萹長安古意而言盡意餘有不如五七言一
小絕者無他指事切情入人胸膈故也
田敬仲完世家
取我田疇而伍之取我示冠而禇之鄭人之謗子
產也大臣之謀國也先威而後惠威折則惠不孚
矣德施人之所欲君其行之刑罰人之所惡臣請
行之田嘗之欺齊侯也奸臣之竊國也先惠而後
威惠結則威不怨矣諸葛武侯蜀之子產乎司馬
仲達魏之田嘗乎
孔子世家
甚矣王安石之愎而不通狠而不遜也孔子適魯
適衛齊宋鄭陳蔡此以何爲哉而安石曰烏在其
爲行道太史公作孔子世家附諸侯國之後此特
筆也孔子龜蒙布衣據魯親周使列之本紀則非
其心也然而大聖人梗概又不可夷于列傳故特
爲世家以抗之當西漢儒風尚微黃老恣橫之日
太史公能尊尚孔子不遺餘力如此豈非豪傑之
士哉安石乃曰處之世家仲尼之道不從而太置
之列傳仲尼之道不從而小甚矣其愎而不通狠
而不遜也
陳涉世家
三國時人謂劉玄德能亂人而不能治觀陳涉吳
廣輩舉事草草軍無紀律涉所遣諸將狥地者輒
反他所吳廣爲田臧所殺勝不能討因而將之所
信用朱房胡武皆小人無識者以至人情不附六
月而敗葢勝本庸材初不能亂人者也以秦之虐
百姓人人思叛獨難其首事者會勝攘臂一呼不
覺響應耳太史公稱其所置遣侯王將相竟亡秦
葢時勢使然初不繇勝葢勝生而稱王死而有謚
久而血食于碭幸矣抑亦人心惡秦之故而不忍
死勝哉
外戚世家
太史公外戚世家首論三代廢興皆本女德而歸
之于命今以其世家中所載諸后考之信矣其爲
命也呂后取張敖女爲孝惠帝后愛之欲其生子
萬方而終無子命也高帝崩諸御幸姬戚夫人之
屬呂后皆幽而殺之獨薄姬以希幸故得出從子
之代文帝立遂爲太后亦命也竇太后始以良家
子當賜諸王爲家在清河趙近家請其主遣宦者
吏必置我籍趙之伍中宦者忘之誤置代中姬涕
泣不欲往強之乃行竟爲文帝后亦命也王太后
巳嫁金王孫生一女其母以卜筮當貴奪之金氏
怒而內之太子宮太子幸之太子者景帝也後遂
爲景帝後生武帝亦命也衛子夫爲平陽主謳者
武帝過主主盛餙良家子十餘人見帝帝弗悅既
飲謳者進上望見獨悅子夫幸之遂入宮爲皇后
亦命也寵辱推遷禍福倚伏當其賤也塵埃不足
以喻其微及其貴也天霄不足以喻其遠雖萬乘
之君愛憎予奪且莫能自主也而况下之者哉信
矣其爲命也
荊燕世家
田生受營陵侯澤金隂爲設謀令其子事呂后所
幸大謁者張卿說其順呂后意立呂產爲王以爲
張卿功產立呂后喜生乃復說張卿令說呂后立
營陵侯澤太后從之乃立澤爲瑯琊王田生勸澤
急行母留出關太后果使人追之不及按當時吳
楚齊代諸王皆就封在國澤雖不出呂后亦不能
盡滅劉氏而呂產既王幾亡漢室田生此謀所以
爲澤則善矣爲漢則我不知也
蕭相國世家
高帝多封蕭何故欲首其位次以羣臣推曹參無
以難之得鄂君明其功乃定及後帝以何爲民請
苑械繫之得王衛尉明其無罪乃釋此兩人皆有
功於何者然爲鄂君易爲王衛尉難鄂君當分封
時巳知帝旨在何其言雖當阿帝意也衛尉進言
在帝盛怒時使小人自爲功名媒孽人短則一言
之下何爲虀粉矣今衛尉能反覆明其無罪又譏
帝之失眞骨骾臣也鄂君卒以得封而衛尉不聞
受賞帝于直言葢勉強從之者歟
蕭何素不善曹參論相則以參爲可此何之所以
爲賢也曹參素不爲何所善爲相則一遵何法此
參之所以爲賢也
十八元功位次蕭何位第一而其封止八千戸曹
參第二而萬六百戸尊何之位所以重謀臣也廣
參之邑所以厲戰士也
留侯世家
子房以五世相韓故破產報讎既乃說項羽求韓
諸公子橫陽君成立之爲韓至矣然當其以太公
兵法說沛公沛公善之嘗用其策良爲他人言皆
不省曰沛公殆天授此時巳心歸沛公矣彼韓王
成者冺冺無所表見良豈不知其不足以取天下
哉是故橫陽既立良仍從沛公入定關中及羽將
擊沛公于灞上良周旋項伯項王亞父間不顧危
死沛公王漢中良送至褒中勸其燒絕棧道以固
項羽心又說項王曰漢巳燒絕棧道無還心矣乃
以齊王田榮反書告項王項王以此無西憂漢心
而發兵北擊齊此時韓成固在也而良無一不爲
漢王者或謂成未死以前良爲韓既死以後始爲
漢豈其然哉計成即不死良從之國亦不過教以
自固一方保韓血食而巳至取天下之圖終以屬
漢良必當爲漢外應舉兵撓楚如彭越之往來梁
地燒楚積聚也
留侯招致四皓以輔翼太子自楊維禎及胡儼王
守仁皆謂四皓隱者不可得致良因高帝所素重
遣人偽餙以誑帝也余讀之笑曰是何待四皓之
深而待高帝之淺哉彼高帝越國而知栢直馮敬
之能否前數十年而知吳王濞之將反此其知人
之明不既高出千古哉使良遣人偽爲四皓不過
偉其衣冠敏其應對而巳而其眞偽終不可掩事
一敗而太子無完理矣彼四皓者特戰國豪傑之
士田光先生之流耳意氣刎頸固其當也以高帝
嫚罵輕士故不至以太子卑辭安車故至無足恠
者且以帝所至敬無如子房其次則叔孫通又其
次則周昌也三人反覆言之而不聽而四皓囘其
意于立談之頃此豈徒以其名哉劉曄有言對雄
主非精神不接四皓之精神固有以接帝也三子
之論謬矣
帝遣太子將兵擊英布即晉獻公遣申生伐翟之
意也有功位不益無功則受禍四人策之如指掌
豈亦偽爲者能如是耶太史公紀四皓說建成侯
纚纚數十言使書策不可信則并不信有張良畫
策事可也疑四皓非眞則不可也
良數以太公兵法說沛公沛公善之嘗用其策良
爲他人言皆不省良曰沛公殆天授後分封時帝
使自擇三萬戸良曰始臣起下邳與上會留此天
以臣授陛下留侯始終自負如此孰敢以爲大言
哉若曲逆侯則不然曰非魏無知臣安得進良平
之高下于此可見
或問張良狙擊始皇博浪沙中誤中副車大索十
日不得豈有術與曰非術也秦法太重秦虐太深
天下之人重足側目久矣彼始皇直孤立耳當秦
滅魏時購求張耳陳餘耳餘乃爲陳里監門反以
其名令于里中耳餘且不可得况子房哉漢武任
酷吏作沉命法曰群盗起不發覺覺而捕弗滿品
者二千石以下至小吏主者皆死其小吏畏誅雖
有盗不敢發恐不能得坐累府府亦使其不言上
下相爲匿重誅之不足以督奸如此
綘侯世家
綘侯條侯皆以大功臣下獄綘侯免條侯不免者
綘侯以益封更賜盡予薄昭薄昭爲言薄太后太
后以冐絮提文帝明綘侯不反而條侯在七國反
時以漢委吳楚爲梁王所怨重以沮王信封迕竇
太后安得不死哉嗚呼狶膏棘軸所以爲滑也然
而不能運方穿淳于髠之所以教騶忌也吾因條
侯事爲之三嘆
管晏列傳
管子立政盡于與俗同好惡一語晏子立朝盡于
節儉力行一語
老莊申韓列傳
太史公曰世之學老子者則絀儒術學儒者亦絀
老子道不同不相爲謀按儒之爲道內外合者也
老子有內而無外者也是二者皆有竊焉而人之
竊老也易竊儒也難今夫儒之爲學有仁義以本
之于內有禮樂以制之于外故不仁不義則非內
也無禮無樂則非外也內是而外非則並非其內
也外是而內非則並非其外也夫惟合其一而離
其一者之不可以爲儒故人之竊之也難若夫老
子之道則曰無爲自化清靜自正而巳而其所以
用世之具畧而不言若曰世有得吾意者則可以
自合耳此猶廣廈數十虛其半而不居則庇其廊
廡者至矣是故申韓之刑名托之良平之權謀托
之漢文帝之恭儉托之曹相國之儻蕩托之汲黯
之強直托之田叔之長厚托之鄭當時之任俠托
之白圭之貨殖托之其餘爲此學者林立蠭起不
可勝數而行事無一相類者則以老氏未嘗爲之
外也雖然老子之學隂主于爲我故竊之者多沉
刻靜悍之士濡柔謙下欲取故予以濟其所欲葢
其體與用皆托于不可見故人之竊之也易嗚呼
昔之人竊其易今之人竊其難難者終不可竊也
則禹步舜趋自命曰儒者儒者固如是哉
韓非李斯孫臏龐涓蘓秦張儀龐煖劇辛或同師
或同學或同遊相善而皆餙智相激以成其妬媔
之私斯讒非而殺之煖敗辛而殺之涓誘臏而刑
之臏又誘涓而殺之秦激儀而用之儀又短秦而
反之此數子者大約傾危之士哉獨煖之殺辛各
爲其主而辛以輕煖見殺煖差無罪然凶終之禍
此爲極矣吾是以歎管鮑之敻絕千古也
伍子胥列傳
程篁墩以子胥報讐爲處變之定理而責其入郢
之後不能投戈觧甲辭吳歸隱何燕泉則以太子
建固子胥之君也則從出亡建爲鄭所殺子胥當
於入郢之後伐鄭以報讐如此則忠義大著可以
塞宰嚭之日卻屬鏤之劍余謂兩公之論非也夫
子胥乞食江上幾死昭關一亡(闕)耳藉吳之力以
報其不共戴天之讎讎既雪矣德獨可無報乎投
戈觧甲辭吳歸隱是可以報吳之德乎太子建出
亡在鄭鄭人善之建乃甘心爲晉外間欲以滅鄭
求封故定公與子產誅殺建其罪當矣即子胥力
能伐鄭義且不可况不能乎吾故曰二公之論皆
非也
商君列傳
施伯勸魯君殺管仲魯君不從而桓公卒相仲以
伯齊齊霸而魯益衰公孫痤勸魏王殺商鞅魏王
不從而孝公卒用鞅以強秦秦強而魏益弱夫公
孫痤將死之言耳若施伯固在魯何其後竟沒沒
耶將魯廢其言而亦不能用其人耶抑智足以知
人而力不逮耶
白起列傳
白起爲秦大將連兵于外所屠戳以百萬計殺氣
上于于天雖微應侯之譛豈得良死哉然其于秦
則可謂有大功者秦負起起不負秦也方起始進
有穰侯主之于內故得立功及范睢扼穰侯吭而
奪之位則必以起爲穰侯之黨日夜慮其軋巳者
也不待蘇代之說而殺機巳發矣
孟子荀卿列傳
黃子讀孟子荀卿列傳歎曰太史公之尊孔孟闡
儒術至矣漢人以孔子墨翟並稱而孟子者當世
與說士並稱者也太史公出孔子之道始獨尊而
孟子始得以繼孔矣此傳始孟子終荀卿中騶忌
騶衍淳于髠慎到騶奭之徒錯見焉而其傳則以
孟荀立名孟荀雖並稱而首引孟子書對梁王者
先之且以夫子罕言利爲比傳即繼之云受業子
思之門人又云孟軻乃述唐虞三代之德是以所
如不合又云序詩書述仲尼之意作孟子七萹則
孟子之源流較然而此傳之爲尊孟子而作無疑
矣其下述騶衍之術迂誕不經重爲時王所尊禮
以見孟子言王道而所如不合乃有國者之醜也
因復以仲尼之困陳蔡伯夷之餓首陽與孟子之
在齊梁間爲比其歎息爲何如哉繼又曰或曰伊
尹負鼎而王云云非以美騶衍也太史公稱或曰
者皆甚不然之辭觀封禪書及他傳中可見也葢
當時之稱騶衍其論云云爾此下即接淳于髠數
子之學術見時所尊尚不過此類而以荀卿終之
荀雖非孟比然其所著書切于事理與騶衍等相
反則巳爲當世所絀廢死蘭陵矣如孔孟者又何
望哉末後敘公孫龍等數家以見群言殽亂而孔
孟之書足爲萬世法也太史公大旨如此其文捭
闔不霸若滅若沒讀者類求之于茟墨蹊逕之內
故雖以譙允南之精識而猶謂其好奇也人固難
與知言哉嗚呼當黃老爭鳴之後不眩不亂毅然一
之於孔孟豈非豪傑之士哉雖孔子世家仲尼弟
子列傳中不無踳駁君子觀其大意可也
孟嘗君平原君信陵君春申君列傳
四公子之徒信陵君尚矣不可及巳其次則平原
君而孟嘗春申吾無取焉信陵之用捨去就魏之
存亡係焉侯嬴畫竊符之謀毛薛陳歸魏之義此
三人者皆天下奇士信陵能用之所以爲賢也平
原才識遠不逮信陵其納韓上黨至使邯鄲受圍
流血千里趙幾再亡國矣然而區區之心固存于
趙也其從李同也有紓國之忠其釋趙奢也有改
過之勇至于陷身虎口終匿魏齊不肯出壯哉烈
士之風也春申納女以篡楚孟嘗助敵以傾齊一
則身死李園一則子孫滅絕皆天道也世多馮煖
收責及復孟嘗相位事然愚謂孟嘗與五國破齊
時煖曾不能進一正言如毛薛之于信陵者其孜
孜三窟小人之謀耳何遽由鷄鳴狗盗上乎
孟嘗之才孟嘗之得士皆不下信陵也而其在國
也專信陵不及也何以知其專也曰孟嘗入秦秦
王欲相之既而囚欲殺之孟嘗得以計免歸此于
秦直私憾耳乃能以齊爲韓魏攻楚而因使韓魏
攻秦且借兵食于西周是孟嘗之意不但能行于
齊王而三晉亦且服之矣使信陵之在魏若此何
至救趙之義舉久抑不行至竊符而後遂哉吾是
以益嘆信陵不失人臣之大節而孟嘗惑于蘇代
之言不果伐秦爲可恨也
四豪中相士之眼獨信陵爲最平原不能知毛遂
孟嘗不能知馮驩春申不能知朱英雖取效不同
其不知人一也信陵得一老監門尊爲上客于他
國得一賣漿人一博徒步往見之卒用其力顯名
諸侯而此三人者皆當世狎侮戲笑之餘也不知
以何道得之相士若此雖取天下可也
如姬竊符舞陽奉使不見下落舞陽爲秦人所誅
無疑太史公葢不屑書耳如姬雖一女子能以報
父讎故德信陵君不愛一死可謂有烈丈夫之風
矣不知魏王殺之耶抑赦之耶
范睢蔡澤列傳
秦之用穰侯也穰侯之舉白起也戰勝克敵拓地
千里自商君以後功未有加焉者也應侯羈旅入
秦所欲得者相位耳使其挾富強之說以與穰侯
角是自困之道也計穰侯功大驕侈秦王以少主
在位所惡聞者莫如太后之專權而穰侯爲宣太
后弟太后在則穰侯不可得去故并言太后以去
穰侯此范睢之所以巧發奇中也然所言者人主
骨肉之間故畧見端緒久之而後敢發若蔡澤之
于睢則不然睢巳譖殺白起所任鄭安平王稽復
敗秦王臨朝而嘆睢固日夜欲釋相位久矣然不
得其人而釋之則睢不安得其人而釋之而不出
于睢睢亦不安故睢姑俟焉及澤宣言將代睢位
而睢召之故迕其旨厲其色以觀澤之能否而澤
之所言皆足以中睢之疾反覆連辯而不爲屈則
睢固深知其爲辯士而可以動秦王矣于是言之
秦王推之相位于巳有避賢之羙于澤有推轂之
恩爲睢計者無出于此此澤之所以功發奇中也
樂毅列傳
或曰樂毅破齊之事偉矣獨留莒即墨未拔夏侯
太初以爲樂生方恢大綱以縱二城收民明信以
待其弊王業可就不幸垂成而敗信有之乎曰樂
生推鋒乘勝盡下齊城至五歲後兵力倦矣強弩
之末不能穿縞而即墨則田單在焉莒則太子法
章在焉田單死守即墨莒人共立法章爲王以距
燕此二城之中人心皆有所屬非向者七十餘城
之比故堅守不下耳豈樂生能拔而故留之乎曰
使燕王不聽讒不以騎刼代生則莒即墨可下乎
曰下之而不能有也齊自田嘗以來小惠之結于
民者深矣湣王以兼併之故爲諸侯所怨而不聞
有峻刑酷罰加于民者有士如王蠋尚能守死爲
齊則民心固未盡忘齊也燕既并齊城拓地千里
五國必將忌之矣以復齊爲名一合而軋燕此勢
之所必出也曰然則爲樂生者柰何曰破齊戮湣
王屍求齊疏屬之賢者而立焉戮湣王則可以雪
子會之讎立疏屬則可以釋兩國之憾旋師而去
燕其伯矣惜乎楚莊復陳之後數百年不聞此舉
廉頗藺相如列傳
趙使樂乘代廉頗頗怒攻樂乘樂乘走廉頗遂奔
魏之大梁趙使趙蔥及齊將顏聚代李牧李牧不
受趙使人微捕得李牧斬之頗牧名將也將在軍
君命有所不受苟利社稷專之可乎曰否君命有
所不受者葢指軍中之事有所誅殺避就而君從
中制之則將守便宜可以不受也若孫武斬莊賈
而景公赦之亞父以梁委七國而景帝督戰此可
以無受也若將之用舍則存乎君矣易將而將不
受是反也頗牧皆不知大義者也在戰國以樂毅
爲正在後世以岳武穆爲正
田單列傳
田單之用火牛妙在先有神師一著彼先聞神師
之語以爲此即神助故大驚潰散耳若知其爲牛
敵軍不懼矣後世有羣盗用火牛法拒官軍者以
鎗中牛鼻牛痛皆反走觸賊賊遂敗
太史公敘王蠋事于田單傳後而以齊亡大夫感
王蠋之死乃相聚如莒求法章立之是以齊存亡
係于一布衣其尊蠋至矣但此傳止以田單立名
而蠋若牽連得書者故秦少游譏之如曰田單王
蠋列傳則大善矣
魯仲連鄒陽列傳
戰國士大抵皆爲秦用其始終擯秦者虞卿魯仲
連兩人而巳兩人皆居趙虞卿指畫秦人情偽如
掌爲趙約縱于齊奪秦人之氣有功于趙甚大魯
連不若也然虞卿所見止于一國而巳魯連義不
帝秦有儒者之風焉有天下之志焉虞卿不若也
虞卿受萬戸印而能輕之仲連不受而逃之故後
世獨稱魯連雖然聊城之書是亦不可以巳乎柰
何教人以反
鄒陽獄中上樑孝王書比物連類似從李斯諫逐
客書脫出而言重詞複則過之葢陽爲羊勝公孫
詭所譛其人不可直斥故反覆曉譬期于梁王之
自悟而巳太史公以爲抗直不撓不過指其末數
語萹中桀狗吠堯跖客剌由則以狗盗自比不亦
甚哉以陽與魯連同傳此太史公之失也
屈原列傳
楚大國也秦王誑懷王以欲會屈平諫曰不如無
行懷王不聽卒行入武關秦伏兵絕其後因留懷
王以求割地秦之得以執懷王者以其從行無人
也趙國強大不如楚而澠池之會秦終不能有加
于趙者以有藺相如在也楊廉夫責屈子以不能
從行然屈子誠臣耳應變之才不及相如往亦無
濟也嗚呼往則危不往則示弱而卒保其君以返
此相如之才所以爲大過人也儒者猶訾之不置
其亦過刻矣
李斯列傳
秦未亡也爲秦滅六國者先亡矣造作隂謀遣人
齎持金玉游說諸侯可下者厚遺之不則利劍剌
之離其君臣之計者李斯也爲趙高所搆卒具五
刑家世爲秦將將三十萬眾北逐戎狄收河南築
長城者蒙恬也與其弟毅相繼受戮爲秦大將拔
趙被荊降魏定燕齊者王翦也幸獲首丘而其孫
王離卒虜于項籍葢秦以詐力取天下天厭其德
故佐秦者無一得免耳彼周召之徒秉德輔世者
後裔延八九百年不絕善惡之報何如哉
李文饒論亡國之鬼神不平多出妖滛之色破人
家國引妹喜驪姬等爲証余謂不獨此也乂有佞
巧之人焉秦滅六國趙高以趙氏疏屬得事始皇
扶蘇胡亥皆死其手秦之公族大臣名將爲所誅
殺畧盡而秦遂以亡是亦女戎之類也語曰亡秦
必楚吾謂趙亦有力焉
張耳陳餘列傳
張耳陳餘皆反覆之士也當其佐陳涉欲王楚耳
餘以爲示天下私不可及從武信君下趙則又勸
其自王以填趙何相背之戾也鉅鹿之事耳責餘
以必死及相見時遽收其將印此耳過漢東擊楚
使使告陳餘欲與俱餘要以必殺張耳此餘過及
耳從韓信擊斬餘泜水上至并殺其故主趙王歇
則耳罪之大者也刻木爲人而拜之猶不可以析
而爲薪况所常北面事之者乎始以趙王歇被圍
之故責餘以死既乃以惡餘之故并殺趙王歇何
相背之戾乎論者止以張陳凶終爲口實而不及
耳之殺歇甚矣君臣之義之不明于亂世也
黥布列傳
布所幸姬疾云云至布使人追不及按賁赫即無
奸狀亦自可殺葢事左右求容此齊威之所以烹
即墨也布無術學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雖然布不
足惜也爲項王擊殺義帝死有餘辜矣
薛公策黥布三計桓譚譬之于奕以取吳楚并齊
魯及燕趙爲廣道地之謂以取吳楚並韓魏塞成
皋據敖倉爲趨遮要爭利之謂以取吳下蔡據長
沙以臨越爲守邊隅趨作罫之謂論甚善然據敖
倉塞成臯此在楚漢爭衡爲上計而于布反爲中
計何也葢此時漢之大勢巳定不可以巧襲而力
爭也故當以游兵畧地以示進取得寸則寸得尺
則尺而於漢所必爭之地則謹避之也若漢之取
秦唐之取隋皆直走關中者秦隋根本之地皆虛
也經營天下各有時勢不可執一如此
淮隂侯列傳
高帝之于韓信未嘗親見甚狀貌熟察其計畫以
蕭何一言之故遂拜爲將將又不足而至大將此
類兒戲然卒用此得天下何也葢帝不知信而知
何以何之不妄而知信之可用也圖天下者豈能
人人耳而目之哉得數人可信者足矣
韓信謂漂母曰吾必有以重報母母怒曰大丈夫
不能自食吾哀王孫而進食豈望報乎詳母怒信
之意葢謂其落魄至是雖自食且不能豈有富貴
之日我但憐汝故食之若云相報知汝不能也後
人誤看至謂漂母有眼當與黃石老人同類而稱
則失太史公意矣大抵太史公于英雄貧困失路
無門之日皆極力摹寫發其孤憤如蘇秦張儀皆
見笑于其妻陳涉見笑于耕者陳平見笑于其嫂
黥布見笑于時人此類甚多葢漂母飯信而不望
報是以信爲溝壑也其意益深痛不忍讀矣後信
就封至楚召所從食漂母賜千金不聞此母却之
則其非異人明矣
諸葛武侯出師表有云苟全性命于亂世不求聞
逹于當時余嘗歎息其言此潜龍之學也人固有
徒步取將相提百萬眾呼吸雷風而不能全其性
命者如韓信未遇時凡歷數死丐食淮隂則可以
餓而死少年悔之則可以鬪而死亡楚歸漢則可
以亡(闕)死至連廒坐法兵在其頸矣屬有天幸遇
滕公故得不死非信之能自必其不死也而功成
之後卒以反死嗚呼性命之于人甚矣哉非大賢
亞聖其執能全之
龍且爲楚將陳平以骨骾臣稱之以善戰如黥布
而且能擊破布計其人亦非淺淺者囊沙之戰且
以輕信被殺耳使信威望素高且有畏心堅壁清
野持牢不戰信未必不坐困也秦人伐趙戒士卒
無得泄武安君爲將者卒殺趙括坑士四十萬有
以夫
張丞相列傳
張丞相傳筆法甚奇因蒼嘗爲御史而周昌趙堯
任敖曹窋皆以嘗爲御史大夫故牽連得書本傳
以蒼起以蒼結一傳中包數小傳統看又仍是一
傳蒼傳後係以中屠嘉事見漢相如嘉者即不可
多得也然嘉非完人以才能忌晁錯欲生端誅之
至反爲所賣故贊語以無術學少之而其題止曰
張丞相傳
酈生陸賈列傳
陸賈服儒之服言儒之言而其全身遠害排難觧
紛功立而無可指名事成而不爲權首則似深于
黃老之學者特外以儒術文之耳賈素善辟陽侯
乃勸辟陽侯交朱建者葢心知辟陽侯所爲不法
禍將及巳故嫁之于建也及孝文誅辟陽客以建
嘗爲畫策捕治之建遂自剄而賈獨全此則學黃
老者之微巧也先輩多謂陸生有功儒術恐非至
論
劉敬叔孫通列傳
婁敬言都關中之利甚至而高帝以羣臣言疑未
能决及留侯明言入關便即日車駕西都關中帝
之從留侯如此當在秦宮中時樊噲諫帝急還灞
上帝亦不聽噲而聽良夫噲與敬之言皆與良無
異兩人又先發而帝必欲决之于良帝與良固終
身以之者也明于擇人而簡于應事眞帝王之畧
哉
袁盎晁錯列傳
賈誼之絀也以綘灌晁錯之死也以竇嬰微嬰袁
盎固不能殺錯也貴戚大臣之足以摻人寵辱生
殺之權如此
張釋之馮唐列傳
文帝與馮唐論頗牧之事唐謂帝雖得頗牧弗能
用上怒起入禁中良久復出召唐使畢其說唐不
過一白首老生耳乃于眾中面折人主人主虛顏
受之如朋友之間相與詰難反覆者且唐之意在
發明魏尚無罪使在後世必疑其爲尚私人不惟
言不見用身且得罪矣今文帝乃即日令唐持節
赦尚推此類也左右近習豈能蔽之哉葢漢初懲
二世深居之蔽故天子與小臣親近如此是時袁
盎張釋之軰皆得出入禁中而盎至引却幸姬之
坐則漢以後不復有此事矣非無盎也無文帝親
近小臣也嗚呼君臣隔絕則君益尊臣益卑雖開
之使言而不敢盡其說天下之不治皆坐此哉
萬石君張叔列傳
萬石君門德可觀而建慶輩立朝獨無矯矯風節
使當患難固發蒙振落之類耳魏之王祥吳之孟
宗皆稱純孝而于國事獨無匡救皆萬石君類也
衛綰婦女之簡柙直不疑道家之小數周文佞倖
之氣態雖高下微分君子不取獨張歐以忠厚濟
景帝之綜核其庶幾乎
田叔列傳
梁孝王使人殺吳相袁盎景帝召田叔按梁云云
田叔於此可謂善處人骨月之間矣然國之所恃
以立者法也梁王親使人賊殺天子之謀臣而以
太后故置不問則法亡法亡則國削夫梁王在議
親議貴之例可以無誅而王之幸臣公孫詭羊勝
之徒實導王爲邪不可以不殺殺勝詭以塞天下
之怒而貫梁王以安太后之心此法意也田叔盡
燒獄詞一切不問雖號知大體者而於處事未爲
盡善善夫韓安國之說孝王出勝詭也微安國則
景帝母子兄弟之間不全
李將軍列傳
李廣非大將才也行無部伍行陣不擊刁斗人人
自便此以將數千騎逐利乘便可耳遇大敵則覆
矣太史公敘廣最自得處在爲上郡太守以百騎
遇匈奴數千騎射殺其將觧鞍縱臥然此同禆將
之器也若夫堂堂之陣正正之旗進如風雨退如
山岳廣豈足以與乎此哉衛將軍將數萬騎蹂躪
虜廷未嘗挫衂其將畧優于廣遠矣且出雁門時
廣所將萬騎乃爲虜所得而霍去病以八百騎斬
捕過當必謂廣數奇而去病天幸恐非論之得平
者也淮南王謀反止憚青與汲黯而不聞及廣太
史以孤憤之故敘廣不啻出口而傳衛將軍以姊
子夫寵幸若不直一錢者然隨文讀之則廣與青
之優劣終不掩
平津侯列傳
主父偃言九事八爲律令其八不傳而其一爲諫
伐匈奴引秦皇高帝之失策而推之于虞夏商周
其文辭甚羙然至進身之後則又盛言朔方之便
以難公孫弘上從其言竟立朔方郡是其與先資
之言葢不啻枘鑿而矛盾也然偃也行之不疑而
武帝不以此疑偃公孫弘不以此詰偃何哉葢帝
之初用偃不過喜其文辭而于窮兵黷武之失未
嘗有悟及偃窺帝意竟以置朔方之便迎之則帝
固樂其合巳而忘其前言矣弘非辯不足以詘偃
葢知帝意巳堅則絀偃適所以忤帝故佯爲不勝
以從之也嗚呼佞邪之臣敢爲誣罔如此
汲鄭列傳
武帝之知汲黯至以古社稷臣許之其敬禮黯過
于丞相弘大將軍青遠甚然黯之言無一用者黯
廷斥公孫弘張湯而天子愈貴幸弘湯黯言與月
和親無起兵而天子欲征匈奴黯言勿以渾邪王
故誅當死者五百餘人上默然不許及其後棄之
淮南黯遂爲諸侯相終其身然張湯之誅天子聞
黯嘗勸李息發其罪而息畏湯不言遂按誅息則
又未嘗不思黯言也如武帝者可謂善善而不能
用矣原黯之迕帝有三曰數直諫也曰褊心怨望
也曰帝好儒術黯好黃老也此三者之中惟怨望
則黯失也
酷吏列傳
酷吏傳以郅都爲首都公廉有節槩其不從景帝
救賈姬事雖汲長孺當此不是過也爲治雖先嚴
酷然能擊強宗未可竟謂之酷吏惟其扼臨江王
于垂死之時不予刀筆作書則其專心過忍而處
人父子之間亦遠媿田仁矣且臨江王爲太子以
母栗姬失寵故廢非有悖逆不道也而都禁切之
如此者所以阿帝意也卒爲竇太后所怒中危法
死都固有以取之哉權文公至謂都剛而無虐怒
而中節吾不敢以爲信
臺諫者權臣之鷹犬也酷吏者人主之鷹犬也夫
權臣假臺諫以擊去其所不快者莫甚于宋之秦
檜韓佗冑而人主假酷吏以箝制天下者莫甚于
漢之武帝唐之武瞾帝外事四裔內興土木使海
內蕭然繁費盗賊四起而帝又不能無事于興利
也故怵民之不服而不得不用張湯杜周之流武
瞾以女主篡唐多行不義故怵民之不服而不得
不用周興來俊臣之流彼湯周之酷所以讇武帝
而興俊臣之酷所以讇武瞾也嗚呼人臣以阿諛
順旨之故至于賊殺不辜塗炭天下則其處心積
慮爲何如哉然漢唐酷吏非刑死即族誅天道之
于人亦不遠矣
大宛列傳
張騫爲漢使留夷中十三年歸不失漢節視蘇武
少六年耳匈奴與妻有子亦與武相類然天子意
在開邊而騫以郎應募奉使君子所不爲也其言
大夏可通又以失侯故欲連烏孫斷匈奴右臂以
爲巳功名之地自是妻烏孫取宛馬迄無窮歲則
固蘇武之罪人也雖隕首虜廷亦不得與武比節
况生還哉雖然騫有賢孫猛武之後反無聞焉何
也
太史公自序
世多謂太史公序六家要指進道德而絀儒術余
按此非遷意乃述其父司馬談之言也遷進孔子
于世家退老子于列傳左儒右老一覽可知今述
其父談之言乃獨推道家者葢談本學黃老此論
必其精神所寄遷不敢沒故謹識之爾若其與上
大夫壺遂相答問語發明六經大旨隱然欲繼春
秋于五百載之後豈絀儒術者之言哉且其言曰
余聞之先人曰伏羲至純厚作易八卦堯舜之盛
尚書載之禮樂作焉湯武之隆詩人歌之春秋采
善貶惡推三代之德褒周室非獨剌譏而巳也是
談于六經之旨亦非牴牾者其謂儒者博而寡要
勞而少功葢是指當時俗學之弊耳以辭害意雖
班固且不免况其他哉
陶菴文集卷之五
嘉定黃淳耀蘊生父著
傳
少司寇歸公傳
少司寇歸公字春陽號貞復蘇州嘉定人其先自
唐宣公崇敬與其子憲公登始顯嘉靖中崑山有
光先生以文章名天下公其族子也父有陞以至
孝聞精韜鈐律曆農圃醫卜之學公幼從其父學
博涉經史忠孝廉潔出于天性萬曆戊戌進士繇
中書舍人遷工科給事中會正陽門樓灾公上疏
切諫其略曰今天下事之最大而急者無如青宮
講學而最可虞者無如章奏不下青宮輟講六年
矣中外惶惶輔臣請之不得禮臣請之不得南北
臺省諸臣請之亦不得及閹寺出一言利之疏則
朝丄夕報夕丄朝報是不且輕國本而重傷天下
之心乎章奏一切寢閣則是非邪正不復有所別
白進退予奪不復有所剸裁安危緩急不復有所
倚仗遂使政體鬱于上仕路鬱于下財鬱于帑囚
鬱于獄此四鬱者非所以滅凶而召和也洪範曰
肅時雨若蒙恒風若漢書五行志曰王者嚮明而
治則火得其性而不爲灾火爲鬱攸之神今鬱結
成習遠于肅而近于蒙故旱魃未除炎火繼作陛
下何不仰體天心一日盡舉實政首令皇太子出
閣講學亟發一切章奏以消去天下之鬱如此則
何禱不應何灾不禳豈不鞏宗社無疆之福哉王
文肅見之嘆曰真諫官也時神廟春秋高福王未
之國小人睥睨兩宮間廷臣持祿養交黨論大起
畿輔宣大山西河南山東吳蜀仍歲水旱國力漸
屈公連上章請飭紀綱以覈實效釋門戸以破嫌
疑召致舊臣趙南星鄒元標等以定國論速完福
藩府第趣遣之國以一羣心蠲賑灾傷之民以培
根本節水衡浮費絕方士冐請以足國用有曰臣
常言天下亂形巳成陛下豈以臣言爲未必騐而
不信耶言惟無騐騐則不可爲矣榮夷歛怨之言
騐而周轍不復西黨錮瞻烏之言騐而漢燼不復
然范陽之釁既作而嘆九齡之先見則巳晚靖康
之難既發而繙陳瓘之抗疏則無及人臣甚無樂
乎言之一騐而居先見之明人主亦何苦峻却過
計之言而掇必騐之禍哉上雅知公嘗題歸佛子
三字于御屏葢京師以公恬澹寡慾呼爲佛子語
徹禁中故也然疏多留中不下論者惜之公素不
樂仕進執政者亦多不喜公故在諫垣九年始陞
尚寶司卿繼遷太僕寺少卿熹宗立遷南京太嘗
寺卿旋轉南京通政司使此數官皆冷曹名遷而
實抑之時璫禍巳萌芽而公亦病且老矣遂上疏
乞骸骨歸詔加公刑部侍郎許致仕公歸而璫禍
益烈鉤黨徧天下公前言大略皆騐會熹廟升遐
公聞不勝悲慟疾寢劇今天子嗣位改元強起具
冠帶筮易得頤之上九喜曰天子明聖老臣死瞑
目矣遂臥不起踰月卒年七十公嘗侍母沈夫人
疾母病目失明公跪而舐之百餘日夢有人語之
曰母病以某日痊至日雙眸烱然葢孝感所致也
公在朝薦一外吏吏藏千金白粲中進公公得金
大恚亟還其金遂與之絕廵視節慎庫清奸竇杜
私交歲成奏上羨餘四千餘金前此例不上羨餘
也宦成無屋以居光祿須公之彥以數椽居之公
于是始有屋客至麥飯蔥汁坐論文史充如也或
勸公稍事請托爲子孫地公笑曰吾猶婺也子欲
令我倚市門耶客慚而退公于書無所不窺爲文
章師法震川不爲琱繪刻琢之辭而正大溫粹辭
達理舉所著詩文集若干卷工垣奏疏若干卷刪
正綱目通鑑三百卷輯天文地理兵曆卜筮諸書
爲備我集一百卷選歷代古文詩爲天絢集二百
卷藏于家
論曰前史所稱廉吏多矣或爲務名高或齪齪苛
謹無術學若歸公在諫垣時憂國發于至誠所上
書援據經術通達國體直言極諫有賈誼劉向之
遺風焉今吾鄉三尺童子皆知公廉然四方知之
者鮮矣若其進于廉者鄉之人亦不盡知也予所
剟其大義著于篇以授其子鏻使傳焉
附與歸玄卿書
舟中偶讀朱平涵史概中敘挺擊一案云以張
差爲非風癲者數十人而先司寇與焉葢張差
挺擊實有主使其以爲風癲者小人以爲非風
癲者君子也此繫先司寇立朝大節今疏稿中
不見或是當時連名上章疏出他人手未可知
然胡澹庵封章亦出他人筆今但知爲澹庵者
以其出身任之也此事不可不增入傳中今更
推敲一二如左
朱君平先生家傳
友人朱行節兄弟既葬其父君平先生復集比先
生之行事以求能爲文辭者而傳之其言曰世之
爲人子者莫不欲傳其親顧親不可以餙而傳譬
諸繪親之像朝夕事之像與親有毫髮不似即子
之心不安獨于吾親之行有不及者而爲虛美以
餙之則是以不似吾親者爲安也珩之述吾親也
惟其似之而巳余聞而韙之爲掇其大略作朱君
平家傳先生名邦治字士偉號君平嘉定之羅溪
里人父某生五子先生其次也幼出爲叔父某後
敏而好學宿儒沈玉林號爲能抗師法從游者常
數十人先生年十二爲入室弟子弱冠補學官弟
子員徃來婁東鹿城梁溪之間一時賢士大夫皆
自以爲不及嘗深入七十二峰雪月之夕正衿危
坐山中人望而異焉于書博覽強記尤精春秋內
外傳莊列馬班諸書解剝脈理分刌節度每灑灑
爲人道之獨不喜爲章句之學屢試京兆不第意
洎如也姚江朱憲副少與先生同學先生弟畜之
既貴延致先生于官所嘗誤論一死囚先生適見
案牘爲指示失入處憲副大驚立出之先生終不
告所出者以故唯舉以戒子弟曰人命至重爾曹
他日居官慎不可忽其爲德于陰皆此類也事所
後父母本生父母皆竭力孝道葬祭儀節一準朱
子家禮遇諸弟有恩見人有急如赴焚溺未嘗以
力不足爲辭晚年誤爲邑令所啣欲中以危法捃
摭無所得乃榜諸衢曰訟朱生者投牒過三日竟
不得一牒令慚且悟曰朱生善士也待之加禮焉
卒時年六十七先生爲人莊敬樂易雖盛夏見所
狎客未嘗裸袒子弟有逆旨者微示以意悔謝即
止人方之萬石君也
贊曰今世所號爲傳人率指仕宦有聲績及繡其
鞶以為文辭者宜先生之名不出于邑也然史稱
黃叔度比于顏子而言論風旨無所傳聞僅取荀
淑郭泰諸人相推許之言以為徵騐而已夫宗族
鄉黨兄弟朋友之間孔子之所以取士也若朱生
者孔子之所謂士矣哉
黃烈婦傳
黃烈婦殷氏死于天啓改元之年距崇禎甲申廿
又三年矣初烈婦之家以婦死逼嫁故諱言其死
時事烈婦父母家本農也知哀其女之死而不知
表其女之節而烈婦之家及父母家皆在黃浦之
東去城邑數舍邑之士大夫莫知也里之人有知
之者又無能出氣力振暴之以是久而不彰會張
子錫眉得其內兄黃廷賢所錄烈婦本末視予予
聞而悲之列婦嫁黃龍生一子三女子先死歲餘
龍亦死烈婦號哭晝夜不輟聲請于舅姑願立後
守節舅姑疑其偽也弗聽里人聞烈婦賢爭欲娶
之有強委禽者夫家許之烈婦固請守節百方終
不聽乃跪謂其姑曰新婦不得巳將再嫁幸延吾
母及鄒氏姑爲別鄒氏姑者龍之母黨龍幼育于
鄒烈婦其所聘娶也姑許諾爲延烈婦之母與鄒
氏姑至烈婦具酒食敬進且拜且泣曰諸大人良
食自愛長與膝下辭矣即行哭入房爲改服狀久
之不出既而磔磔有聲則持刀自刎死矣錫眉曰
吾少時徃來黃浦上頗聞烈婦死狀葢頸裂向後
若狼顧者由其用刀時惟恐不殊創巨故也又曰
廷賢得其事于陸生文濟陸生者舘于烈婦家爲
童子師每言烈婦事爲悼歎不置云余恠烈婦農
家女非夙奉姆訓知人倫之不可凟也智以成其
謀勇以成其死視刎頸如拔一毛悲夫國家養士
三百年一旦賊陷京師君死社稷朝士交臂屈膝
從而臣僕焉者麻立于燕齊之疆奉表勸進者比
比也彼平日之所讀者何書哉且夫衣賊衣綰賊
綬其心猶禽獸也俄而賊敗即有背城以歸而論
者爭□洗之曰是固不得巳或曰宜加以官囘視
閭閻之匹婦志烈焯焯與日月爭光舍是無宜旌
表者乃二十年無聞焉何也以殷氏推之則天下
之仁人志士行成而名不傳者多矣夫名之傳非
烈婦所慮及也獨于理有不當然者吾是以表而
出之以遺張子使傳焉
先大父經歷公事略
先大父經歷公諱世能字濟夫爲人忼慨倜儻嗜
義若饑渴早孤曾大母老無以爲養乃應里中推
擇爲掾史適他吏舍灾田賦戸口之籍皆燼于法
失火者當死其人見公長者即向公搏顙涕泣曰
縣尹素奇公才今詭云火從公發爲我承之必無
事而某得以公庇免此身公之身也公憐而許之
縣尹不得巳即坐公死公懼巳諾之又不忍悔聊
以事問日者日者卦之起賀曰公免一人于死此
陰德也不惟無罪自此當得官既而上官疑其事
而釋之以掾史歷三考赴京陞陝西平凉衛經歷
時西 犯虎山溝兵廵董國光檄指揮李實禦之
以公叅軍事公與李悉力捍禦三晝夜 不得入
而退時萬曆二十七年也其明年平涼府靈臺縣
賊殺傷官兵聚眾滿萬董公率大軍至涇州公時
在軍自請前行覘賊虛實董公以數百騎授之公
辭曰偵賊不宜人多人多則賊必以我爲挑戰遇
輒迎鬪鬪必死今我以數人徃易爲前却賊亦不
以偵騎虞我乃可得其情還報董公拊髀歎曰經
歷知兵吾不及也公徃詢土人乃盡得賊要領以
歸發兵擊之賊遂破散其倉卒應變多此類董公
以公爲才常委署崇信縣事縣民獷猂難治多逋
糧公視事六月賦足而事辦又委署安定監二年
革去浮費八百餘兩皆前吏以入私槖者或謾語
公曰今仕宦田科目進雖汙墨猶能通顯田雜流
進雖清廉卒得發錮公自視豈當至台鼎耶何自
苦乃爾公笑曰吾欲行意耳其他吾不知也嘗有
宗室數百人撼司道門大罵司道屏息不敢出公
亟白韓王捕爲首者鎖之宗室怒曰老黃辱我伺
其出必眾擊之或勸公宜用衛軍自防公曰是激
變也肩輿行自若在官七年宗室終不能有加于
公及罷官有出餞數十裡外者曰老黃好官前事
乃吾屬過耳平凉民愛公及其去也爭欲買田宅
留公居之公不可乃巳先是平凉府推官楊某者
忮忍人也常欲坐一人以重辟公召視其人年僅
二十許其坐罪以前十年事而所坐罪非童子能
作公乃力白其非辜楊某知其不可奪即縱遣之
且陽謝曰賴公得不枉法既而陰中公以不謹罷
之都御史顧公其志怒曰經歷廉直吏也今乃爲
皓吏所中即劾罷楊某公未離平凉而楊巳失官
矣以經歷持正抗司理司理能罷其官而不能以
非罪殺一人而都御史以經歷失職之故至並擊
去司理皆近世所無有也歸家貧甚得郭西田一
頃耕之暇則追逐里社黃雞白酒相娛樂凡數年
而卒得年六十有四公好陰行善不以語人嘉定
議折漕公具民疏有勞終不自言又常于涇陽逆
旅得遺金二百餘錠物色其主還之不告姓名而
去其用意與俗異如此孫男淳耀曰先大父臨財
廉見義勇不卑小官所至能行古人之事使生當
正嘉以前所樹立如徐晞况鐘豈足道哉吏道雜
而資格拘所蓄蘊百不施一白首歸田與庸眾人
無異亦足悲也夫爲人子孫而匿其祖先之美不
以告于人與人餙虛美以誣其祖先者罪等也用
敢節錄先大父事實如左以求世之仁人君子奮
筆書焉
僮乙小傳
吾生四歲時有人擕一童子售吾家爲僕髮鬅鬙
覆額其狀稺騃無識知吾家以千錢鬻之問其名
曰乙問其姓曰張問其年曰不知也與之錢令記
其數自五六以下則能知至七八以外輒□眙不
知所措雖百方教之終不省家嘗以餅饛豚蹄置
一槖中令乙持至數裡外餽親串家道遇一舟載
巨石以行挽舟者素識乙且知其騃也佯爲好語
語乙曰若安徃乙告之故挽舟者曰若持槖良苦
曷不置吾舟而徒手行乙曰甚善遂舉槖置其舟
中行不數步挽舟者曰若安能無故以槖置吾舟
宜助吾挽舟乙曰諾即爲負縴挽舟十數里甚力
過所遣親申家不止又行數里舟巳泊挽舟者始
遣乙去辭謝良久乃行其愚無知爲人所狎弄皆
此類也每至街衢則數童子呼噪逐之撓挑觸擊
務得其怒以爲笑樂或戲呼之曰仙人葢以世所
稱仙人或佯狂游戲人間故以爲謾云久之仙人
之名徧國中乙亦自喜曰吾仙人也然其跡頗異
嘗爲猘犬所齧自以意取井苔傅創處立瘥同時
爲犬齧者作狗嗥死又嘗梯上岑樓忽失足自樓
上倒墜樓下首如杵投曰血瀏灕被靣氣絕久之
忽躍起取水洗血復操作如故問其所苦不覺也
生不知女色或戲問之若欲得妻乎乙笑曰吾手
持一把秤不識銖兩用妻何爲每入市貿物必預
擇去錢之濫惡者曰奈何以惡錢市人物及得物
歸良楛相雜責令易之終不可得家人卒無如何
久之市人知其願亦不復與惡物故乙所市物視
他僕反贏焉余嘗結夏課患客剝啄使乙司閽夙
誡曰客索我必告以他出乙應曰諾客至明笑而
不言客測知其故佯謂之曰若主人令若謝他客
獨不令謝我亟入白若主乙如客言走入白余叱
曰吾向與若言謂何乙曰果爾是誑客也我終不
能誑余不得巳出見客各道所以相與大笑乙嘗
拾遺金若干執而號于市曰誰失金者亟從我取
去黠者紿之曰此固吾金也乙即隨手與金不復
問得金者反不自慊以數十錢勞之乙大喜誇于
人曰使吾不還金安得此錢也偶于演武場西負
一屍置城舖以稻草擁之不時而甦其人問姓名
不答而婦乙死時尚不冠髮亦有數莖白者終不
知其年先是隣之僕者多使乙乙皆爲盡力或使
乙貫物未酬市價死之前一日亟從隣人索價酬
所貫主越明日死矣生時有一箧扄鐍甚固至是
發視之空無所有莫知其意云何也江夏生曰吾
嘗讀道家言謂至人入水不濡入火不熱竊疑其
言不經及觀乙事始釋也乙非果得道者特以其
氣蔽而愚其遇物也格而不入故物莫能成焉又
况于人貌而天遵者哉與吾遵者多識乙乙死數
年猶思之每責子爲傳因記其略以釋夫思乙者
空白頁一
空白頁二
陶菴文集卷之六
黃淳耀蘊生父著
祭文
祭龔默思先生文
惟昔先生掌教吾邑我方結童雁鶩是執有來鵠
袍旅進而揖先生試之有甲有乙顧此骫骳歎爲
奇逸曰汝他年飛騰可必速令羇剪無使喫蹶我
時受教汗出如漿自慙薄劣斯豈敢當既退而思
亦以自慶我非黃童師實水鏡江右張公適爲司
李見余帖經首用嗟羙先生顧余言差騐矣是時
衙齋清閟如水兩郎熊熊亦有惲子蘭芽玉茁文
□紛詭遂蒙提擕言偕諸彥握槧懷鉛含毫嘯硯
穾奧開通精微貫串秋實互垂春霞爭絢是惟先
生提策以然教誨飲食葢兩有焉泰山嶙嶙河水
瀰瀰我于先生以管窺之臨事能決守成不囘棟
梁天骨英雄傑魁下及詩章與其翰墨元白笙簧
蘇黃羽翮鼎也柱車器博手淺別駕治中驥足詎
展憶昔玄冬江空日短一別舟中清塵遂斷側聞
歸田辛壬之際又幾何時奄忽即世隔越在遠日
月不聞匍匐斯後我心則慇嗚呼人無賢愚所重
師友我雖不才知巳敢負聞訃之時方哭我母心
死魂傷慶弔何有既當服闋又歷春冬間關人事
灑涕無從茲偕吾友駕言南鶩道指西州一哭而
去明訓在耳明義在心服以悠久猶恐弗任蕭蕭
繐幃沉沉泉扃何以寫誠金石青熒嗚呼尚享
祭汪無際先生文(戊寅代)
嗚呼先生其有罪于天耶大圭不琢虛舟廓然惟
忠與孝道周性全吾知其無罪于天也其有罪于
人耶目營四海家乏一囷郎潛白首朝夕恪勤吾
知其無罪于人也然而天之于先生也予之以虛
名縶之以散地既不得廻翔于舘閣之間又降之
以大戾人之于先生也祿之不盡其材使之不程
其器一朝詿誤浸尋至于不諱反覆思之宜若有
罪也然吾觀今之君子處而得志于鄉出而膴仕
于朝乘堅齒肥紫綬垂腰名田廣千畝華屋剌雲
霄若而人者皆貪殘冐沒左攫右剽息偃在牀而
以其官爲傳舍善事左右而蔑國典如弁髦求之
先生無一于是焉則豈先生之高風偉節篤行貞
操乃即可指之爲罪而其罪至于莫逃者哉吾聞
天道有時而不信人事有時而失常曾參無殺人
之實而慈母以流言下堂盗跖有人肝之樂而(闕)
齊以窮餓死亡龔生歿而老人失涕楊公逝而大
鳥悲傷自古及今葢亦多矣今天子本降生全之
賜而先生自罹霜露之殃又何尤乎眾口何憾乎
蒼蒼嗚呼哀哉朝章國論誰與謀之老成典刑誰
與留之鄉邦凋敝誰與憂之丹旐一行漆棺萬里
巫咸不存汗青莫紀彼其聞訃而驚撫柩而哭者
計必爲(闕)越之人與狂易之子若某等通家世好
重以姻連則其深悲極痛又不盡于一哭而巳嗚
呼哀哉尚享
祭張子宣文(己卯)
嗚呼惟天生民鼎鼎百年中道夭折有愚有賢以
子之賢家寶國琛與愚同盡孰不霑襟憶昨戊寅
月惟春首予將遠行子執我手送之吳山梅花盛
開鬚眉氷雪巾履瓊瑰子具濟勝如貙斯勇挾我
昇峰我倦而恐十日之飲我舟遂西背春徂憂把
劍歸兮君雲二豎入我腸胃酒湛空觴食不甘味
我察子顏其瘦如琢心竊憂之復恐子覺子有難
弟向余亦云勉其服餌懇懇勤勤及今首春子恙
加劇我雖杜門遣訊絡繹疇昔之夜子入我夢曰
病巳痊我喜色動既覺而疑厥祥何歟欻報子訃
夢乃反諸嗚呼哀哉昨歲此時子何壯也今甫一
朞遂成亡者子之送余天邊不遠我今送子曷曰
而返念子才氣百夫之雄廉悍銳發驚鶻試風思
子肝胆立談可竭疏明豁逹裂竹見節擾擾鬼錄
登者苦多使此人死天道云何伊余寡交去皮存
眞弱冠締結不過數人數人之中巳喪其五閔年
倍余陶勇過我五人之中三出君門曰衍曰容皆
君弟昆袞袞十年匍匐不暇高才凌替裋褐長夜
子弟畜我我兄事子以弟哭兄有慟無巳魂兮歸
來釂我一觴瀝以清淚繼此椒漿
祭周巢軒先生文(甲申)
崇禎十七皇運中否巨盗一呼秦晉風靡京師淪
陷廟社崩圯或臣僕生或纍囚死駘駘籍籍趋向
一軌誰歟殉節我師周公歸書片紙一何從容訣
父與母引責在躬訣其二弟維氣之同載訣嗣人
貽孝與忠衎衎陽陽雉經以終嗚呼哀哉公歿未
幾天旋日揭龍興于南光復舊物褒表忠節剗刮
逆孽 帝曰有臣汝忠汝烈贈官易名顯融昭晣
旅櫬之歸適自燕都僕守不去神護以趨曲葢犀
軒樸馬素車觀者塞路感嘆欷歔淳也薄劣出公
門下知巳感恩如生我者憶試南宮榜放之後奮
袖而譚公喜頷首課我詩章吟諷在口命我言志
期樹不朽剪拂陶埏如器在手我謝舘試公容□
然謂子歸矣我亦將旋奉親板輿課子韋編深之
密之水涘山巔拜別金門冬春冉冉奉書不達端
居多感大變鼎來天崩地撼龍髯莫攀紙鳶空颭
反覆思公義必自裁剪紙爲位北向告哀居無幾
何果得凶問我能信公如公自信公之爲人道絕
淄磷崩山在前目不轉瞬觀公立朝寧淡自將廿
年清貫皎如氷霜觀公嗜學無間飲食抱一無愧
處三不惑孔孟有言成仁取義積厚飬完非襲所
致進公鈞軸治世而平退公山林風高以清不究
其施不遂其情身是以亡忠是以成嗚呼哀哉下
馬有陵招魂無路匍匐後期我實淹臥萬憤填膺
偶未僵仆庶勗將來公步亦步西州何在會稽山
隂山川紆委雲物飛沉愴怳幽默想像形音爲風
爲霆爲露爲霖元氣上羾鈞天下臨滌除人痾廻
斡氛祲天下再平如公素心然乎不然長慟江潯
嗚呼哀哉尚享
祭朱敬翁處士文
於戲人有近古所罕聞而顧見之于末世行有學
較所難得而反遘之于市廛此在浮薄之夫徃徃
以耳食而以皮相而惟通識之士則深服其處順
之隤然是以當其生也如清濟之辨于泥涇而流
品有所不能混當其沒也如應龍之游于玄冥而
響象有所不能傳葢油油與偕而其人遠矣泯泯
以盡則悲悼生焉如吾敬翁者人貌天遊德周性
全大圭不琢虛舟廓然其處于家也秉孝友睦婣
之行其偶于眾也無是非同異之愆輕千金之投
而所惜者妄語守一畝之宅而所耕者心田無王
彥方之高名而德有同于遺布無趙清獻之貴仕
而行則可以告天是以閭里歸誠市不二價子弟
式化教有三遷長君則敚聲踐實而庸德庸言無
忝于古史之所書獨行次君則積學工文而眞材
眞品有過于今世之所稱大賢若此者因翁遺訓
之義方而可以卜諸子之昌後因諸子色養之盡
善而可以占翁之永年不謂一病不瘥至于沉緜
加翁之身者曾不及半通與一命羞翁之前者曾
不及五鼎與百籩雖道義相期者迥有判于世俗
而傷哉貧也能不爲之留連某等情同世講誼比
忘年其聆翁之話言撰翁之杖屨雖或以交于次
君之故而景仰愛慕則固巳在乎其先比者聞翁
有疾冀其能痊每因次君而剌探起居以爲之加
損一飯豈知匍匐相救者雖百身以贖而莫能得
其稍延惟是勉翁之嗣人使克有立紀翁之遺事
使或有傳一觴爲訣告此几筵嗚呼哀哉尚饗
金母徐碩人哀辭
徐碩人者友人金孝章母也予讀孝章所撰家乘
序其童年疾病母氏推燥居濕長而讀書結友母
爲脫簪治具輒掩卷不忍竟讀云若其居京師失
火母倉卒自免又能全其貲裝比舍有仙媼事母
能决其爲妖孝章有所交母能陰察其人之賢否
此三事皆犖犖大者母之仁智有餘矣母之歿也
孝章尚未遊鄉較今猶以奇文高行浮沉諸生間
雖遇不遇無足道者而揆諸人子之心即可悲也
予與孝章交未及拜母知母之賢遂爲詞以申其
哀焉辭曰維古賢母昭管彤兮才行高秀女憲崇
兮鹿車布裳能固窮兮剪髮還鮓名顯融兮激而
爲奇曰禮宗兮有如宅平德則庸兮懿哉碩人蹈
厥中兮綦縞樂貧織絍工兮親執家苦必敬恭兮
陽春玉氷林下風兮知幽察明大義通兮洊雷忽
震不失容兮曰有賢子教必躬兮以慈佐嚴勗孝
忠兮春暉西傾即幽宮兮孝子枯居心忡忡兮渺
予思之清淚從兮小人繄桑古我同兮各敬爾儀
勵筠松兮音容耿然豈其懵兮天崩地坼此怨終
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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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菴文集卷之七
嘉定黃淳耀蘊生父著
雜著
紀信不侯辨
或曰紀信有功于高帝甚大帝不贈一爵爲寡恩
或曰呂后紀襄平侯紀通持節矯內太尉北軍紀
通即信子也信子封侯則漢既明信功矣予按紀
通實紀成子成從高祖入漢定三秦戰于好畤死
事死同而事不合則成非信也史記高祖從鴻門
脫歸與樊噲夏侯嬰靳疆紀信四人偕漢書改夏
侯嬰爲滕公紀信爲紀成滕公即夏侯嬰故後人
謂紀成即紀信此實誤爾然以漢不贈一爵爲寡
恩則余未敢謂然古者未常有追賜爵之禮漢初
去古未遠故死事之臣但封其子爲徹侯而死者
不復賜爵終西漢之世皆然不獨信也至東漢之
來歙爲剌客所害始贈中郎將征羗侯前此未有
也高帝時周苛守滎陽罵項籍死子城封高景侯
酈食其使齊死子疥封高梁共侯呂嬰死事子它
封俞侯此三人死事雖同而功皆遜信高帝則固
巳侯其子矣帝生平于德怨之際甚明若謂厚于
苛等三人而薄于信豈有此理哉吾故謂信而無
子也則巳信而有子則必侯信有子而侯則雖追
封不及于信而不可謂之寡恩矣或曰信無子則
存而不論矣信有子而侯則高帝功臣年表百四
十七人中奈何其逸之也曰漢世功臣之後有罪
失侯者不可勝數信子或封未幾而國除則史逸
其名矣且高帝封項伯四人等爲射陽侯佻侯平
皋侯玄武侯今年表無玄武侯張竦爲陳崇草奏
有曰公孫戎位在充郎選由旄頭一明樊噲封二
千戸今年表無公孫戎此皆有罪國除而史逸其
名之騐也漢寡恩誠有之但不可以紀信爲証吾
虞夫學者之踈于考索而果于持論故詳辨之如
此
大禮私議
本朝太禮之議張桂等傅會歐陽濮議何公孟春
謂歐陽議尊濮王時兩制議本出司馬公後彭中
丞奏又出程子伊川之筆後朱晦菴亦以稱皇考
爲不是溫公王珪議是又曰歐公之說斷不可據
此以爲道統之傳自有定論忍復行其邪說乎何
公以議禮獲罪其所云邪說正指張桂等然余考
歐公濮議是非固可兩存張桂則誠邪說矣不得
藉歐公爲口實也宋兩制禮官議以濮安王稱皇
伯韓魏公在中書與歐公定議據儀禮爲人後者
爲其父母服又據開元天寶禮皆云爲人後者爲
其所生父齊衰不杖期爲所後父斬衰三年是所
後所生皆稱父母而古今典禮皆無改稱皇伯之
文葢韓歐初意止欲依漢宣帝謚史皇孫爲悼考
故事非欲追尊爲帝也兩制議稱皇伯實亦無稽
古人稱伯兄叔兄伯父叔父則是伯叔之稱諸父
昆弟皆得而加之未有斷然以爲本生父之稱者
歐公斥爲閭閻鄙俚任情顛倒雖云過激然本生
父天性之親而稱伯又無明文則知漢宣故事稱
考亦何渠不可爲訓乎且漢宣之失在于立廟京
師不在稱考始議謚時有司奏爲人後者爲之子
也故降其父母不得祭尊祖之義也陛下爲孝昭
皇帝後承祖宗之祀親謚宜曰悼考曰悼后此當
時公議固未常以史皇孫稱考爲有妨于昭帝則
安得以濮王稱考爲有妨于仁宗乎然而稱考可
也稱皇不可也漢稱悼后葢諸侯王之母皆得稱
后非以是爲帝匹也英宗以太后旨尊濮安懿王
爲濮安懿皇則非歐公本意而至是不得不爲之
辭故引漢書師丹疏云定陶恭皇謚號固巳前定
又不可復改據此則恭王稱皇乃師丹許以爲是
云云夫董宏議尊定陶太后爲帝太后丹常劾奏
董宏以爲皇太后至尊之號天下一統宏詿誤聖
朝免宏爲庶人哀帝以傳太后必欲稱尊號故下
詔稱定陶恭王爲恭皇此豈師丹之所許乎其云
不可復改葢亦既徃不咎云爾而謂丹許以爲是
此則歐公遂非文過之辭而不可以此并罪其稱
考也今張桂議云漢哀宋英立爲皇嗣育之宮中
猶有父子之道今皇上以倫序當立循繼統之義
非爲孝宗後也今惟別立興獻王廟隆以帝禮聖
母亦以子貴尊與帝匹云云夫世廟入繼雖不如
漢哀宋英育之宮中然止可以宣帝爲比而不可
以光武爲北也光武削平禍亂奮然崛起尚以大
宗之義承元帝後徙四親廟于章陵故先儒以此
斷宣帝立廟京師之失張桂建議不從光武之得
而從宣帝之失可乎濮安懿王止于置園即園立
廟尚比于諸侯之禮興獻廟用十二籩豆舞八佾
則與二祖八宗並爲世數是固歐陽之所譏爲二
統而其徒曾鞏氏之所譏以子爵父以卑命尊也
吾故曰歐陽是非固可兩存張桂不得藉爲口實
也
擬管幼安責華歆書
魏晉間人稱華子魚甚至使果有破壁取
后事則其去成濟無幾耳不應同時如陳
元龍後世如張茂先者皆盛相推服也此
事出曹瞞傳傳于魏武多醜詞因而及歆
未必皆實惜無他書辨之者予故設爲幼
安責歆之辭而于弒后事稍爲平反非惜
歆也所以見士君子立身一敗而眾惡皆
歸不可不慎也
寧頓首子魚足下生民不幸大梗殷流足下佐命
于新朝鄙人棲竄于海表中間契濶歷數十載既
吾間關西渡偃息州里竊引山木不材之義冀保
狐死首丘之願而比年以來徵命屢下又猥被璽
書以吾爲光祿勛聞命驚悸魂神飛去比青州長
吏宣諭詔旨又盛述足下薦吾于朝欲以自代始
知混淆國論汗黯朝聽皆足下之罪也始吾與足
下及根矩遊四方之士莫不聞知吾竊視足下居
家清潔議論持平以爲足下異日必能明于去就
慺慺之誠心合意同然周旋未久知足下意在偶
時稍復殊趣矣未幾足下爲馬太傅所辟涖治豫
章始聞豫章吏民稱足下爲政清淨不煩心頗韙
之然私憂足下無戎旅之才兼值漢業式微橫流
巳及雄豪虎視跨州連城足下職同剖符轉側其
間交臂于陵肆之徒接跡于縱橫之儒萬一蹉跌
進退失據既而孫策弄兵足下惶惑失圖遂自稽
服乖明哲之旨違匪躬之義慚魯連蹈海之節昧
宣尼守死之訓吾于此時彈指扼腕自恨不幸言
而中矣然聞天子徵還足下則又私幸左右刻心
改圖以逭元責顛趾出否聖籍所美收之桑榆哲
王所嘆豈意足下猖披至此耶建安十九年吾在
遼東客有從許昌來者道足下勒兵入宮事甚悉
吾獨明其不然葢足下雖邂逅迷惑乃心尚畏名
義當可不爾也語曰君子惡居下流天下之惡皆
歸焉足下雖無其事不得不受此名譬諸嘗爲胠
篋之人忽爲大盗所連引雖非其罪人亦不惜也
今大魏受命足下與景興長文之徒攝鬚理髯噓
枯吹生談符瑞則以爲化溢于軒皇敘征誅則以
爲道富于于戚其如寧者不過海內枯窮之人耳
不審于足下何與而當窘其餘生也且夫天下至
重而穎陽有退耕之夫千乘至輕而秦國有舐痔
之子何者性不可易也吾本匹夫狂狷無當世志
力加自越海來歸數履危險衰老頑病年過懸車
惟幸四體完具先人之祀不乏飯鬻足以餬口偃
仰足以順性瑕則吟咏內書行園圃于分足矣實
不願富貴也今足下乃以巳欲富貴便謂人亦欲
之豈不謬哉倘大魏慕明揚之典足下貪薦士之
名敦迫就道如獵狐兔則當伏劍而死以頸血濺
安車耳不能與足下之徒共事也于易一過爲過
再爲涉三爲滅頂今足下薦吾者凡兩巳過涉矣
伏願永圖昔者周旋之誼內省在巳蹉跌之失全
丘園之餘生赦無用之一老詳思語默以戒滅頂
寧再拜
擬漢昭烈皇帝伐孫權告廟文
程篁墩集有此文余恠其體純用四六似
宋以後文字按三國史所載蜀羣臣上先
主爲漢中王表及先主上獻帝表即帝位
告皇天后土文皆爾雅可誦在三國文中
最爲近古篁墩文不類也輒本其意改爲
之云
嗣皇帝臣備敢昭告于太祖高皇帝世祖光武皇
帝孝愍皇帝七廟神靈臣備聞夷羿篡夏羲和黨
惡仲康誅之夏道復興今漢室凌遲曹操篡盗厥
惡什倍于羿賊臣孫權竊據江表包藏禍心與操
首尾爲逆備以權父堅權兄策仍世裂土戴履國
恩納其信使約爲唇齒赤壁之役備親董戎旅撲
討于操使權得保其疆土克有遺育而權滔天冺
夏恣心極禍日者前將軍關羽進討國賊圍樊襄
陽摧破七軍功在漏刻權不念同仇之憤不惜君
父之難乃陰遣賊將君蒙等掩襲我荊土殺戮我
戍士臣羽忠壯一節臨敵致命權方撊然受操偽
爵公爲逆賊支黨闕翦王室普天切齒萬姓同恨
備惟皇漢歷世二十有四踐年四百二十有六大
物未改天命尚在今權侵敗王略罔顧天顯此而
不誅社稷將頓格人群正僉謂曰然臣備謹以章
武元年九月二日親率六軍龔行天罰以丞相諸
葛亮輔太子禪留守成都以飛騎將軍張飛出閬
中虎牙將軍趙雲出江州建威將軍黃權出江北
侍中馬良出武陵五溪諸蠻罔不率俾將軍向寵
等各率所部擐甲以從即日奮劍東指水陸並進
賊徒逆黨是伐是殛惟備闇弱否德庶憑炎精祖
宗威靈相助之福所向必克是用告于神靈臣備
臨師不勝戰懼之至
哀岳侯辭
竊獨悲夫趙宋之不造兮愍岳侯之精忠死而無
罪兮禍又及宗何皇天之不純命兮棄中原爲戎
(闕)君乃進而揖寇兮退自戕其心膂嗟侯烈烈兮
義重于生紉壯武而爲佩兮編孤憤以爲膺陳兵
襄漢兮進規伊洛逆豫待擒兮金源可蹙(叶)方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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閣之受命兮謂中興其可圖鰲戴山而抃舞兮誠
不量其區區臨兩河以礪劍兮斷太行以援枹遭
醜(闕)之犇走兮夜恐失其頭顱當金牌之奉召兮
固知其鄣癰叶也思矯命之爲利兮顧臣節其尤
重也昔穰苴之專戮兮憑君命以威眾也若亞夫
之在軍兮雖帝至而回鞚也今不可同于徃事兮
身廢而不用也(將在軍君命有所不受葢指軍中之生殺進退如穰苴戮莊賈亞夫
堅壁不救梁是也若將之用舍則制于君矣樂毅之受代是也廉頗李牧之不受代非也)覆又
被之以偽名兮實敷天之痛也弘血碧而周替兮
牧首刎而趙亡蹇夫子之溘死兮逢思陵之俇攘
巳矣乎檜既懦而賣國兮浚又勇而忌賢彼桓桓
之蘄王兮聲喑啞而失宣無鄂侯之諫諍兮視梅
伯之焚煎致偏安之悐悐兮斷潮汐而忽焉鬱松
栢于專祠兮泣冬青于廢田
紀信贊(有序)
提一匕首刼萬乘之君于壇上則其人必死然亦
有不死者將羸卒數千人卒遇強敵數萬進無所
援退不及避則其人亦必死然亦有不死者其不
死亦各有道方漢囷滎陽時羽視高帝猶俎上肉
耳信乃詐而脫之此復以何道求不死哉知必死
而爲之此信之所以爲眞知忠義烈丈夫也當是
時陳平夜出女子數千人于東門外楚兵四靣擊
之信乘王駕詐爲漢王誑楚漢王因以得跳後世
以爲奇計然微信漢王亦必(闕)信功非陳平所及
贊曰
君臣義薄爾報爾施遇非國士誰能死之漢方東
靣士集如雨其遇將軍不過噲伍及圍滎陽智不
及謀千金可捐士惜其頭明明將軍意痛義激命
自我有致之則力蕭精神黨沉沉鬼雄惟帝之休
我又何功
國初群雄贊
韓氏發難動搖中州陳王念鬼王昌偽劉日月既
出陰精乃收犀舟欲東載沉載浮(韓林兒)
滁陽鵲起交臂群雄始基王業屢躓怚中室有許
負身侔呂公英靈降升依我沛宮(郭子興)
眞逸靡聞乘釁狶突借靣雖優窺天則蹶一羊兩
狼不死如髮殺械既成其亡也忽(徐壽輝)
偽漢揚塵假署江濱智慚走魏勇亞坑秦狼夫求
勝悁悁不巳始橫當淮終殲左里遺孤啣玉煩我
折箠(陳友諒)
明氏之興依阻險要繕兵禮士眾頗鳬藻什一取
民彼肱其良通我信使成此畫疆一傳冲齓乃底
滅亡(明玉珍)
九四紏族烏鈔吳下奉羯名順爲狼心野師無嚴
律客不長者衝輣自天喪其城社(張士誠)
慊慊察罕虎步中原擴廓繼之不勝而奔太原挺
命朔漢歛魂運移智惑事去忠存(擴廓)
友定落魄起于草菅提戈閩海輸粟燕山乳藥不
死轘市血殷雷憑王旅天殛民頑(陳友定)
黃巖貪亂聚兵海岸始獻悃誠繼懷瞞讕東莞知
時保境迎師屈盤豹畧婉孌龍姿(方國珍何眞)
高叔英先生像贊
崪然而見者高子之骨遒蒼穆然而藏者高子之
神清泚前觀百世者高子之洞曉壬奇捷中秋毫
者高子之精能弓矢若此者舉非高子也必也風
光本地描之不成靣目本來畵之不似夫然後謂
之高子
哀烈士辭(有序)
崇禎乙亥賊起秦楚轉掠廬州鳳陽之間攻下城
邑火及陵寢南畿大震包將軍文達奉撫軍檄偕
統兵官四人進援安慶兵械草草人無鬬志將軍
知戰必敗欲持重以待賊疲而軍中爲間諜所誘
謂賊且四散速進可收其貨寶婦女他將咸笑將
軍爲怯以逗撓責之將軍不得巳亦進戰伏兵發
官軍鳥獸散或勸將軍跳身遁將軍按劍叱之矢
盡援絕遂力戰以死將軍字行甫其先江夏人以
死事世襲爲蘇州衛指揮同知遂家于吳云黃子
曰將軍之罪非死于賊也死于他將之牽制也夫
將軍未戰而先見敗徵可謂知兵矣使專制而徃
未必不能滅賊也聞將軍事親孝居職勤慷慨固
其天性非乾沒一戰而誤得死節名者之比也友
人金孝章傳將軍事甚悉余本孝章意作哀烈士
辭一章志悼惜焉辭曰
嗟夫子之耿著兮竦長劍于戎行承乃祖之豐烈
兮邅慷慨而自邛流民橫潰兮中土俇攘赫赫簡
書兮肅我斧斨我豈絕裾之人兮訣老母而自傷
豺狼衙衙兮驅之以市人風塵澒洞兮天地不仁
處飛猱于櫺檻兮雖捷巧其月以陳望陵樹之蕭
槮兮誠何有乎吾身覽三軍之變態兮抑又重夫
持牢遷逡廵以雁行兮徒眾口之囂囂昔許歷之
進諫兮遇馬服而采焉鬱周處之文武兮徒見嗤
于萬年殷清血于左輸兮貫白刃于右拳遂摺願
折頸而畢命兮餘怒氣之勃然夫豈危死之可懷
兮知余生之陷滯也曰棄甲而遄復兮雖壽考其
足愧也乘元氣以上羾兮履欃槍以爲綦扈千騎
之容容兮逢厲鬼而揖之彼倀倀者如瞽之無相
兮今皆在乎軍中吾欲使夫子擊賊兮想魂魄于
鬼雄
跋李貞孝傳後
永思嚴先生取古人之奇節懿行與夫大事之俶
詭不怕見者必考証其年月世代以補輯通鑑之
中大約司馬文正公之所不及載載而未及詳者
先生不獨于史才爲優葢表彰遺逸亦其雅好然
也常爲李貞孝傳示予曰斯人亦何讓于古不可
以不入列女傳異日子必爲史官其識之母忽逾
年而貞孝之嗣子陳箴言遂以傳紀乞于余嗟夫
貞孝不以情死而能定嗣以承宗祧之重此所以
見取于先生也然貞孝之志操如是使得爲男子
而遇今日君父之難豈不能以一死自全其節哉
惟能死而後可以不死貞孝之謂夫時甲申之陽
月也某讀而有感焉特書于其後
左翁號說
時子聖昭謂余曰吾年巳壯而道未成學古人爲
文章而無所合于世竊自嘆其相左也因以左翁
自號子幸爲號說以廣之余曰子且貴右而賤左
乎子且伸右而絀左乎子且以左右之名爲一成
而不易者乎今夫客見主人主人在左及出而登
車則主人虛左以待左同也或以貴或以賤何也
古者官制尚左四近之臣左輔右弼周公左召公
右及漢設二相周勃爲右相位次第一陳平爲左
相位次第二左一也或以貴或以賤何也北之揖
尚左南之揖尚右吾嘗與燕趙之人遇于途吾趨
而左彼趨而右各以不讓相訝也或爲道其所以
乃釋然而去左一也或以貴或以賤何也今且班
十人于此子適居四五之間子以左人爲左子之
右人又以子爲左子以右人爲右子之左人又以
子爲右是左右之名幾未有定也而安在左伸而
右絀乎且夫世有貴于我者吾右之及吾與之談
彼方嗟老嘆卑戚戚然若不可以生世有賤于我
者吾左之然彼亦有以自雄其曹也葢未嘗不樂
是故重物輕我雖趙孟不樂也重我而輕物雖林
類榮啓期樂也雖然是猶不足以勗子我聞天地
之位北高南下以東爲左故記有之曰天地左海
試與子徃而觀焉背負日月胸盪江湖三歲一周
流波相薄以一羽投之渺然不知其所泊也子誠
虛其心實其腹文必揚乎三代兩漢之波而不爲
干祿學必湛乎孟荀韓子之淵而不惑乎俗是子
之道如海而外物之投子者直一羽而巳子爲之
左孰能爲之右哉時子作而笑曰汰哉黃子之言
思深哉黃子之以此益我也遂書之爲左翁號說
李龍眠畵羅漢記
李龍眠畵羅漢渡江凡十有八人一角漫滅存十
五人有半及童子三人凡未渡者五人一人值壞
紙僅見腰足一人戴笠擕杖衣袂翩然若將渡而
無意者一人凝立遠望開口自語一人跽左足蹲
右足以手捧膝作纏結狀雙屨脫置足旁廻顧微
哂一人坐岸上以手踞地伸足入水如測淺深者
方渡者九人一人以手揭衣一人左手策杖目皆
下視口呿不合一人脫衣雙手捧之而承以首一
人前其杖廻首視捧衣者兩童子首髮鬅鬙共舁
一人以渡所舁者長眉覆頰靣恠偉如秋潭老蛟
一人仰靣視長眉者一人貌亦老蒼傴僂策杖去
岸無幾若幸其將至者一人附童子背童子瞪目
閉口以手反負之若重不能勝者一人貌老過于
傴僂者右足登岸左足在水若起未能而巳渡者
一人捉其右臂作勢起之老者努其喙纈紋皆見
又一人巳渡者雙足尚跣出其履將納之而仰視
石壁以一指探鼻孔軒渠自得按羅漢于佛氏爲
得道之稱後世所傳高僧猶雲錫飛杯渡而爲渡
江艱辛乃爾殊可恠也推畵者之意豈以佛氏之
作止語默皆與人同而世之學佛者徒求卓詭變
幻可喜可愕之跡故爲此圖以警發之與昔人謂
太清樓所藏呂眞人畵像儼若孔老與他畵師作
輕揚狀者不同當即此意
題揚青之畵冊
揚芳青之浮沉里中三十年口無雌黃遇酒輒笑
生平喜作畵而不自貴重此冊爲耘軒作乃踰年
始成滃淡布置絕勝平日知其用意于知巳深矣
余常謂鑒古人書畵當以優劣爲眞贋鑒故人書
畵嘗以眞贋爲優劣出于古人者苟劣矣雖眞者
吾猶黜之況贋者乎出于故人者苟眞矣雖劣者
吾猶貴之況優者乎耕軒試以吾言思之
頑山賦
黃子遊豫章見水次有山塊然生黝然黑
骨然立草木泥土一不得附麗焉徵其名
于土人皆不能答黃子曰噫此頑山也放
于寂寞之濱不能出雲爾見怪物感而作
賦且責且譽焉
茫茫太始厥初生山下根坤軸上薄玄間擢草木
而爲髮涌金銀而發顏含陽吐霧祗包鬼關三浮
瀛海五鎮人寰鳥飛飜兮不極猿狡黠兮難攀峰
復峰兮崒嵂澗又澗兮潺湲吾獨恠夫南斗元精
西江洪秀割爲此山肖形惟陋榮脉不分首脊相
瞀側瞰無林平觀失岫合類釜鬵分侔飣餖靈草
避而不生雰霞舉而莫就巨靈擘之不能離始皇
鞭之不能走吾得謚之曰頑異古初之所授有如
鼇岫春過蓮崖雨徧樹合疑屏化開似靣樵客徃
而路迷羽人來而目眩時維此山頹然不變如彼
朱門繁華相扇季路原思不離貧賤又若凜秋勁
冬千山其空桂枝蔥倩松葢寥籠霰雪加而如怒
瀑泉激而生風時維此山詘然□□如彼亂世干
戈相雄黃公綺季保其童蒙至若兩孤奇絕盧岳
恠偉翠撲雲端繡舖谷裏遠喻連衡近同壓壘千
巖仰之若附庸萬巘奔之若兒子嗟此山之不朝
類海國之負恃彼萬夫之仰觀翳仁者而樂之相
陰陽而卜宅奉牲璧而禱祈非亙地而凌轢百國
即觸天而雲雨四陲苟其頑也類此復奚取于山
爲若夫刼火揚灰洪流滅木澤竭伊洛之源鐘響
銅山之谷壞碑沉滄海之濱跛羊上廢臺之麓則
此山之堅完雖一毫而不縮有踞齒之雕虎暨修
頭之赤精日經營乎窟宅思咀嚼乎含生畏此山
之發露乃欻爾而遐征彼蛟龍之跳波雖捧土而
莫爭立此山于堤岸類此屹然之金城桑沃若而
春美黍翼然而秋成合大氣于坯渾配神功之無
名吾不知在天地者幾千萬載豈夫人之所能輕
方丈緜邈石閭杳冥吾將游六合而遄返求至道
于山英
請祀張大參公鄉賢狀
故宦大中大夫資治少尹江西布政使司右叅政
張公諱怕由萬曆乙卯科舉人庚辰科進士全忠
全孝有守有爲學古入官師召杜之循良而器兼
方虎立身行道抱閔曾之誠篤而文比淵雲方擢
巍科于大廷即以孤立而補外茶陵筮仕治眾如
烹小鮮興國守官理艱若批大郤褰賈琮之帷幔
使赴愬鹹得盡言去子產之蒺藜擊強宗絕無鯁
避歲丁凶饉則倣古制社倉如清獻之救灾吳起
兵弄潢池則殲偽漢遺種如士燮之威震諸蠻既
晉職于秋官遂恤刑于兩浙原法意于銖兩輕重
之際情可矜罪可疑鐵案不搖眞覺操三尺者爲
律拔人命于詿誤紛糺之中死不冤生不濫讞稿
具在奚止活千人者受封兩造不宿春而半升之
謠以興建昌守從無滯事千金捐橋稅而中璫之
焰以息夏中丞屢有美言爲臬副而時相不敢爭
利于湖轉藩參而士民猶欲借公于郡凡諸卓異
簡不勝書他若益藩王折節下交臨政無撓于朱
邸吳明卿登壇唱和當官罔貸其伯兄謝顧端文
銓席之推不以君子附君子絕陸冡宰重囚之囑
不以要人視要人兩却餽金而暮夜不欺一過鄰
封而酷吏改德洎乎辭榮聖世囊止一琹勇退急
流年方逾艾羊叔子恩存去後峴山餘墮淚之碑
李令伯心切堂前魏闕有陳情之表補過盡忠于
畢世承歡聚順者廿年至若三徑就荒長守杜門
之轍數椽墊隘時聞還劵之言接後進藹若春風
戢家人肅如朝典隻字不通于當路而遇折漕諸
議則必盡言一介不取于他人而周族黨緩急略
無難色詩歌餘事得風騷漢魏之遺理學至深晰
濂洛關閩之要刻有因明撤蔀合爲明志一書總
之陰德如耳鳴公不自言故子孫僅傳其什一文
章如枝葉世有知者則淵源皆發于性情原其澤
及于人止是誠能動物迄今建昌祠爲名宦合十
三郡而舷頌如新因思疁邑自有鄉賢何二十年
之爼豆尚闕伏乞俯從輿論批祀泮宮庶彛好在
人江右無獨專之仁義而典型追古海壖有不墜
之風聲矣
空白頁一
陶庵集(附錄)
嘉定黃淳耀蘊生父輯
吾師錄
小引
傳曰三人行必有吾師焉擇其善者而從之况吾
人乎此錄輯于壬申仲冬取古人言行之可法者
牽連比附各以類從始于攝心終于養生凡三十
二條壬午季夏料簡筆劄得之故紙中因繕書二
冊一以自證一勗偉恭
條目
攝心 思誠 主敬 慎獨 懲忿
窒慾 平心 直心 一心 無心
調心 遷改 養量 對境 澹泊
清介 節儉 自立 過厚 恕物
薄責 規諷 方便 分別 慎交
求全 惜隂 讀書 處困 順運
卻病 養生
攝心一
趙清獻公曰吾晝之所爲夜必焚香告天所不可
告者則不敢爲也陸九韶隱居山中晝之所爲夜
必書之元許魯齋亦然二程遺書張天祺自約數
年自上牀便不得思量事不思量事後亦須強把
這心寄寓在一箇形象司馬君實言吾得術矣只
管念一箇中字朱子語錄趙叔平平生用功以一
器盛黑豆一器盛白豆中置一虛器才一善念動
則取白豆投其中惡念動則取黑豆投其中至夜
倒虛器中豆觀其黑白以驗善惡念之多寡初時
黑多白少久之漸平又久之則白多黑少又久之
則黑亦無國朝張文定公邦奇每日晨興拜天取
易詩書要語乾元亨利貞敕天之命惟時惟幾我
其夙夜畏天之威于時保之云云者對天默誦數
遍官翰林時有觀頤錄每夕考過此諸公所行踈
宻不同皆攝心法也若能直下見性便不須如此
捉捺然人日在是非窠曰中寸陰未轉尺波巳興
故必有神秀之時時拂拭而後有惠能之本無拂
拭也
思誠二
周萊峰先生學道紀言曰思誠字難認杜正獻公
曰士君子作事行巳當履中道不宜矯餙此誠字
別陳了翁謂元城絕欲是眞絕欲不動心故此誠
字又別韓魏公立朝與士大夫語退息與家人言
一出于誠門人或從公數十年記公言行相與反
復考究表裏皆合無一不相應此誠字又別曹彬
爲世祖掌茶酒太祖嘗從求酒彬曰此官酒不敢
與自沽酒以飲太祖太祖曰世宗舊吏不欺其主
者獨曹彬耳此誠字又別魯簡肅公飲于酒肆中
使問掌托何事以對公曰飲酒人之常情欺君臣
子之大罪竟以實對此誠字又別魏公知永叔不
以繫辭爲孔子書又多不以文中子爲可取中書
相會累年未嘗與之言及也此誠字又別胡文定
謂徐先生曰莫安排此誠字又別元城嘗不快曰
司戸實有贜而吾不以告吾其違溫公教乎後讀
楊子云君子避礙通諸理方釋然言不必信此而
後可此誠字又別高允恐負翟黑子此誠字又別
以上誠字仔細體認或在言或在事或在言前或
在言後或顧行或顧理不知何者可以致力元城
言行一致表裏相應遇事坦然常有餘裕其效如
此
主敬三
邵康節百泉山中嘗雪夜人猶見其儼然危坐尹
和靖在平江累年凡百嚴整有常遇飲酒聽樂但
拱手安足處終日未嘗動康節何等風流人豪而
自簡如此朱子謂其心地所以虛明推得天地萬
物之理和靖才識朱謂是程門中之鈍者只于敬
上用力終亦有成人可不以尹自勉乎
慎獨四
吳顧悌疾篤妻出省之悌命左右自扶起冠幘加
襲令妻還南齊劉璡兄瓛夜隔壁呼璡共語不答
方下牀着衣立然後應瓛問其久璡曰向束帶未
竟此所謂不欺暗室者非耶吾軰居平謔浪笑傲
之時多齋莊肅敬之時少欲求此心不放難矣
懲忿五
李習之問一禪師如何是黑風吹船飄墮羅剎鬼
國師云李翱小子問此何爲李怒形于色師笑曰
發此惡公即是飄墮鬼國也調心之難如此王巖
叟著魏公別錄云凡人語及其所不平則氣必動
色必變辭必厲唯公不然更說到小人忘恩負義
欲傾巳處辭和氣平如說尋常事也噫魏公葢幾
于犯而不較者余賦性素褊徃嵗偶有所觸書片
紙自箴曰與一物較者其人小甚矣爾時于此覺
稍有得力近默自省乃多留著爲累豈楞嚴所謂
隔日瘧者耶
窒慾六
乖崖帥蜀時仕蜀者不摯家止帶給澣濯紉縫二
人乖崖悅一姬中夜心動而起繞屋而行但云張
詠小人張詠小人後稍令自近及將歸出帖子議
親云某家室女房奩五百千以禮遣之果未嘗有
犯也趙清獻帥蜀日悅一妓謂直宿老兵曰汝識
某妓所居乎曰識之曰爲我呼來去巳二鼓不至
復令人速之旋又令止老兵忽自幕後出公怪問
之兵曰某度相公不過一箇時辰此念息矣雖承
命實未嘗徃夫乖崖之勇也閱道之清也而皆未
免強制人慾洵可畏哉然兩公之賢于人者正以
其能制也蘓子卿嚙雪氷天猶與胡婦生子胡忠
簡飛章遠竄乃爲黎倩題詩是皆一念不能自持
耳故曰忍過事堪喜
平心七
趙康靖公槩口未嘗言人短與歐陽文忠公同知
制誥後亦同秉政及文忠被謗康靖宻申辯理至
欲納生平誥敕而文忠不知也范景仁爲諫官趙
閱道爲御史以論陳公事有隙熈寧中介甫執政
恨景仁數毀之于上且曰陛下問趙抃知其爲人
他日上以問閱道對曰忠臣上曰卿何由知其忠
對曰嘉祐初仁宗違豫鎮首請立皇嗣以安社稷
豈非忠乎既退介甫謂閱道曰公不與景仁有隙
乎閱道曰不敢以私害公夫爲德于人而必欲使
人知之與必施諸其所嘗受德之人皆淺之乎爲
丈夫耳古人于君父之前進退榮辱之際而能平
心忘愛惡若此眞學道之驗
直心八
魏陳元方東郡賣小宅家人將就直矣元方曰此
宅甚好但無出水處買者因辭不買晉庾亮所乘
馬的顱殷浩以爲不利主勸賣之亮曰安有巳之
不安移于人乎宋司馬溫公居西京日令老兵賣
所乘馬云此馬夏來有肺病若售者先語之老兵
笑其拙噫此釋氏所謂直心道塲也吾人立誠當
自不妄語始
一心九
雜念不勝驅除正坐本心間斷之故間斷既久介
然之頃便欲雜念頓釋雖顏子不能晝夜操持不
怠則此心自當漸清盤銘之辭與楊子江宿浪之
譬眞善喻也每唯孟敏墮甑不顧雖是細事亦足
以觀人胷中擺脫得下故不知不覺之間自能如
此而史臣不知以爲有分辨而巳此豈林宗之見
哉吾軰試自念只與人接幾句話而將迎之意纏
擾不巳此其出孟敏下亦遠矣今直于一切世故
都打得破自毀譽欣戚以至死生禍福一切視之
如一則此心自定易曰艮其背不獲其身行其庭
不見其人此學之的也張思叔讀孟子至志士不
忘在溝壑忽然自悟始覺有得力處可見古之有
志于學者直是不有其身故能專志于道不然一
暴十寒之病且不能免其去不學者幾何哉此張
文定公與魏子才書非眞實爲巳者不能道
無心十
負苓者謂薛收曰吾子所服者道而猶有歎是五
藏六府不能無受也李文靖公庭前藥欄壞如不
聞見左右請葺之公曰安可以此事動吾一念乎
夫人心虛靜則明雜擾則暗蜀山人董五經之類
久居深山遂能前知葢空生明也初機學人動静
分作兩橛膠膠擾擾安得正定伊川先生曰說無
心便不是只當云無私心夫無私心則無心矣
調心十
程子謂灑掃應對與佛家默然處合見一學者忙
迫先生問其故曰欲了幾處人事曰某非不欲周
旋人事者曷嘗似賢急迫朱子論主一無適云主
一隻是心專一不以他念襍之無適只是不走作
如讀書時只讀書着衣時只著衣了此一件又做
一件身在這裏心亦在這裏此皆先儒直指調心
法示人近周叔夜先生有言因事之煩冗而動躁
火也治之有二其一自鮮云待我逐頭清來其一
自鮮云事完之後卻有何事閑亦何用此躁之在
事前者治法如此若在事後者治法亦有二其一
自觧云人生安能無勞其一自鮮雲此勞未必無
益此身不必太惜此治躁之骨髓也推之榮辱禍
福皆可以此心對治
遷改十二
羅仲素與楊龜山講易至乾九四爻云伊川說甚
善即鬻田走洛問之胡憲學于譙定初未有得定
曰心爲物潰故不能有見惟學可明耳憲曰所謂
學者非克巳功夫耶即日思歸精此學兩賢之從
善如流若此朱子言南軒爲人明快嘗與閒坐立
見什物之類不齊整處謾言之雖昏夜亦即時令
人移正敬夫之改過不吝若此易曰風雷益君子
以見善則遷有過則改言遷善之速如雷厲風發
而後爲益也對此宜知自省
養量十三
周茂叔爲合州判官部使者趙抃惑于讒言臨之
甚威茂叔處之超然通判虔州抃守虔熟視其所
爲乃大悟執其手曰吾幾失君矣今而後乃知周
茂叔也韓魏公知揚州王荊公爲僉判每讀書逹
旦略假寐日巳高亟上府多不及盥潄魏公意其
夜飲放逸一日從容謂曰君年少毋廢書不可自
棄荊公不荅退而言曰韓公非知我者故熈寧日
錄中短魏公爲多每曰魏公形相好耳作畵虎圖
詩詆之及魏公薨作輓詩猶不忘少年之語夫趙
韓皆當世賢者始猶失之二公人固未易知也乃
一則臨之以威而猶超然一則勸之以學而遂爲
憾度量相越如此葢涵蓄深沉此濂溪之所以自
得也剛褊躁露此荊公之所以速敗也
對境十四
有器局人大都胷次不亂所以做事有力若小事
便巳動心則大事不可爲矣後漢孔融爲袁譚所
攻自春至夏戰士所餘裁數百人流矢雨集戈矛
內接融隱几讀書談笑自若晉桓溫欲移國祚伏
甲設饌廣延朝士因此欲誅謝安王坦之王甚遽
問謝曰當作何計謝神意不變相與俱前王之恐
狀轉見于色謝之寬容愈表于貌望階起席方作
洛生詠諷浩浩洪流桓憚其曠遠乃趣觧兵古人
於生死關頭整暇如此所謂重內者輕外也
澹泊十五
范文正公爲舉子時讀書南都居學留守有子居
學見公食粥歸告其父以公廚食饋公既而悉巳
敗矣留守子曰大人聞公清苦故遺以食物而不
下筯得非以相凂爲罪乎公謝曰非不感厚意但
食粥安之巳久今遽享盛饌後日豈能啗此粥乎
石徂徠介讀書南都時侍郎王濟聞其困窮因餉
客授以盤飡卻而不受曰今日固好明日如何二
賢者使繼得人饋可以不乏美食則從之乎士非
可受無功之食者此食豈以爲憂于不繼葢以口
腹累人君子之所不居也二賢之意葢有在矣
清介十六
黃子廉每飲馬投錢水中范丹嘗看姊病設食丹
留錢而去姊追送之里中芻藁僮更相怒曰言汝
清高豈范史雲軰而云不盗吾菜乎丹歎曰吾之
微志乃在僮豎之口不可不勉遂棄錢而去宋傅
欽之侍郎求介秦觀以見陳師道知其甚貧因懷
金以餽之及覩其貌聽其議論竟不敢以出口程
伊川見韓侍郎維于穎川韓早晚伴食禮貌加敬
一日韓宻謂其子彬叔曰先生遠來無以爲意我
有黃金藥楪一似可爲先生壽未敢遽言之我當
以他事使汝侍食從容道吾意彬叔如戒啟伊川
曰頥與乃翁道義交故不遠而來奚以此爲誥朝
遂歸持國曰我不敢言正爲此耳夫清者士人之
大節也然如黃范二君所爲則亦近于獵名矣必
也其後山乎其伊川乎
節儉十七
仇泰然守四明與一幕官極相得一日問曰公家
日用多少銀對曰十口之家日月一千泰然驚曰
何用許多錢對曰早具少肉晚羹菜泰然曰某爲
太守居常不敢食肉只是吃菜公爲小官乃敢食
肉定非廉士自此遂疏司馬文正公荅劉蒙言書
曰光居家食不敢常有肉衣不敢常衣帛又曰光
自結髮以來實不敢錙銖妄取于人取之也廉則
其施之人也靳亦其理宜也今日士大夫服御華
侈交際稠叠既不能繼而取諸非分以益之于是
名節掃地矣攻苦食淡自是吾軰本色其他拚人
嫌怪耳
自立十八
後漢梁鴻少孤詣太學受業同房先炊巳呼鴻童
子及熱釜炊鴻曰童子不因人熱者也滅竈更然
火范丹嘗使兒捃麥得五斛鄉人尹臺遺之一斛
屬兒莫道丹後知即令並送六斛言麥巳雜遂誓
不取晉王裒嘗自刈麥諸生有密爲裒刈麥者裒
遂棄之于是莫敢徃佐唐皇甫無逸爲益州長史
嘗夜宿人家遇燈炷盡主人將續之無逸抽佩刀
斷衣帶以爲炷此四公者可謂能自樹立矣
過厚十九
漢劉寬行遇失牛者就寬車中認去寬下車步歸
有頃認者得牛送還謝曰慚負長者寬曰物有相
類幸勞見歸何爲謝之晉朱冲隣人失犢認冲犢
以歸後得犢于林下大慚以犢還冲冲竟不受夫
文饒之行近于中若巨容其猶有未忘于心者乎
君子爲行使人無以自容則過矣然以視世之攘
袂而争者則二賢皆吾師也
恕物二十
韓魏公論近世宰相獨許裴晉公又嘗云若晉公
簡點着亦有未盡處君子成人之美不言可也邵
伯溫讀文中子至諸葛武侯無死禮樂其有興乎
因著論駁之以爲孔明霸者之佐雖不死未必能
興禮樂康節見之怒曰使汝如武侯尚不可妄論
何况萬萬不及乎古人立心忠厚雖論議史册上
事亦不輕置予奪如此其待同時人又可知矣故
曰論人當于有過中求無過不當于無過中求有
過
薄責二十一
北齊崔暹好薦人士言邢邵宜親重言論之際邵
遂毀暹文襄不悅謂暹曰卿說子才長子才專言
卿短此癡人也暹曰子才言暹短暹說子才長皆
是實事不爲癡也宋盧多遜與李昉相善昉待之
不疑多遜知政多毀昉人以告昉昉不信之後太
宗語及多遜事昉頗爲觧釋太宗曰多遜毀卿一
錢不直昉始信之太宗由是目昉爲善人夫人非
聖人自無每事盡善之理吾業與之親暱則長善
救失與有責焉不能匡正乃從而訾訐之以自爲
直可乎先儒謂無口過易無身過難無身過易無
心過難夫其易者且不能况難者乎故君子不談
人過一以養德一以遠怨雖他人有談者正容以
止之可也
規諷二十二
秦氏當國時洪忠宣公鄭亨仲資政胡明仲侍郎
朱新仲舍人皆在謫籍分置廣東方務德爲經畧
帥待之盡禮秦對一客言曰方滋在廣部凡得罪
于朝廷者必加意護結得非欲爲異日地乎客曰
非公相有云不敢輒言方滋之爲人天性長者凡
于人惟以周旋爲志非獨遷客然也秦悟曰方務
德却是箇周旋的人其疑遂釋當時使一憸巧者
承其間微肆一言方必得罪而諸公不得安跡矣
言者可謂君子嚴陵王大卞赴曲江守過南安謁
張先生子韶從容言大卞頃在檢院以羅彥濟中
丞章去國其後彥濟自吏書出守嚴遂遷避于蘭
溪彥濟到郡遺書相邀曰與君有同年契何爲爾
不得巳復還既見密語云前此臺評乃朱新仲所
作託造物之意以相授一時失于審思至今爲悔
此事既徃今適守韶而朱在彼邂逅有弗愜爲之
柰何張揣其必將修怨即云國先爲君子爲小人
皆在此舉王悚然曰謹受教至則降意彌縫終二
年不見分毫形跡若本自相善也夫秦客語婉子
空白頁一
空白頁二
欲低頭于昌黎處也
慎交二十五
漢侯霸欲友王丹霸子見丹下車拜丹答拜霸子
曰大人方願交歡柰何拜小子丹曰君房有是言
丹未許也魏張遼與其護軍武周有隙就剌史溫
恢求交胡質質辭以疾遼出遇質問其故質曰古
人之交多取知其不貪奔敗知其不怯聞流言不
信是以可終武伯南身爲雅士徃者將軍稱之不
置而今以睚眥成隙如質才薄豈能終好故不願
也古人慎交不輕許與如此今人知巳滿地疾病
相問訊飲食相徵逐及遇毫髮事輒掉臂不顧甚
有賣酈兄之友彎射羿之弓者故擇而後交勿交
而後擇
求全二十六
郭林宗謂仇季智曰子嘗有過否季智曰吾嘗飯
牛牛不良搏牛一下管寧泛海舟覆曰吾嘗一朝
科頭三晨晏起過必在此夫二賢之自責如此則
其平生無大過可知矣跅□士固不修小節然必
在小事上劄定脚做大事始無失耳李彌遜謂胡
邦衡曰人生亦不觧事事可稱只做得一兩節好
便好朱子謂胡後來喪名節未必非斯言有以入
之今人只思做一兩節好事目前當爲者漫不簡
點則并此一兩節亦做不成矣
惜陰二十七
伊川先生曰今農夫祁寒暑雨深耕易耨播種五
穀吾得而食之百工伎藝作爲器物吾得而用之
介冑之士披堅執銳以守土宇吾得而安之無功
澤及人而浪度歲月晏然爲天地間一蠧唯綴緝
聖人遺書爲有補爾中峰禪師雲入世間則忠于
君孝于親以盡其義不可不忙出世間則親師擇
友朝叅暮叩以盡其道又不可不忙惟孜孜以安
閒不擾爲務而不肯斯須就勞者聖人斥之爲無
慚人今吾軰既不能爲有用之學而于自了漢亦
未能究竟所謂夣覺兩愧負也
讀書二十八
朱子誨門人聖賢言語只在仔細看別無術又云
書只貴熟讀別無法又云法在讀了一遍又思量
一遍思量一遍又讀一遍先儒讀書法如此向見
一書載張安道問蘇明允以子瞻方讀何書答云
方溫漢書安道驚曰書要讀苐二遍耶初以爲安
道自矜靈敏耳今思之殊不然葢古人讀苐一遍
時必須精熟此書未熟更不讀他書不待他日又
溫也他日坡公有云該書不厭百囬讀熟讀深思
子自知則豈止讀苐二遍耶司馬溫公嘗言學者
讀書少能自卷首讀至卷尾徃徃從中或從末隨
意讀起又多不能終篇光性最專猶患如此從來
唯見何涉學士案上唯置一書讀之自首至尾正
錯較字以至終篇未終誓不他讀此學者所難溫
公所言正安道所謂一遍
處困二十九
胡忠簡貶時李似之侍郎書十事以贈一曰有天
命有君命不擇地而安之二曰唯君子困而不失
其所亨三曰名節之士猶未及道更宜進步四曰
境界違順當以初心對治五曰子厚居栁築愚溪
東坡居惠築寉觀若將終身焉六曰無我方能作
爲大事七曰建立功名非知道者不能八曰
九曰太剛恐易折須養
以渾厚十曰學必明心記問辯說皆餘事余謂此
十事豈惟遷謫者所宜佩服凡吾軰書諸紳可也
銘諸座右可也余又憶張橫浦有言曰爲物所逆
而動心此怨天也吾軰所遭豈能事事如意要以
耐煩爲主
順運三十
伊庵權禪師每至日暮必流涕曰今一日又過矣
未知來日功夫何如韓持國與程子語歎曰今日
又暮矣程子對曰此是常理從來如是何歎爲公
曰老者行去矣曰公勿去可也公曰如何能勿去
子曰不能則去可也余謂誦伊庵語可以惜隂誦
正叔語可以順運
却病三十一
宋李畋九河公語錄云畋苦痁既瘳請謁公曰子
于病中曾會得移心法否畋對未也公曰人能于
患難貧賤若富貴榮達即不須學也觀先生語則
知學道養生本是一串事但學道者雖養生亦爲
學道養生者雖學道亦爲養生耳餘嘗十日九疾
生產作業之事既不能自力而讀書作文亦皆苦
不能精思祗坐氣薄耳自今于喜怒哀樂上理會
即病即藥不須外求也
後學張用良曰先生輯吾師錄時在予家南城
別墅語家君曰初學入門不得不如此若到純
熟地位一徹盡徹頭頭是道此錄猶筌蹄耳子
等勿輕傳也先生歿後默菴陸夫子得而遂刻
之今附文集後別爲一卷頃偕侯大年表弟同
事較閱五日中竊聞秬園夫子與家君所述先
生遺論退而筆記得十四則題曰私淑識餘時
乙卯二月十日
後學侯榮曰先子與先生講道語散見累年日
記中巳採入掌亭文略所論吾師錄及日曆諸
書不宜輕傳皆與方瓢表伯言合
陶菴集(附錄)
鮑體齋先生跋吾師錄云
陶菴先生之學本于禪宗亦初不自諱其鑒鑒見諸議
論者皆禪門宗旨併非借禪以明儒不似象山陽明軰
楊儒隂釋改頭換面詭怪作用也要其大節凜然處不走
聖賢樣子便真是學問有得與能說不能行者相去霄
壤則其餘自可勿論所輯吾師錄亦大半落禪家棒唱機
鋒然意思警切于以振惰警頑頗易得效故錄之以偹省覽云